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东安城外的六股乱兵首领就都集合到了阎村的“中军帅府”之中,那个千总赵基之所以一直闪烁其词,敷衍拖延,不肯做出任何决定,也是因为这个——他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其他五人了。
原来,这六股人马虽然互不隶属,谁也不服气谁,但因为原本就同属一伍,相互间也曾经都是相熟的同僚关系。所以在围城之前就有过约定,若遇招安,大小事务皆需共同商议,否则其他人就共同举兵攻击。
这也不奇怪,明军素有卖队友的传统,友军向来都是比敌人更不可信的存在。而他们又知道李自成领着顺军主力往北京而去了,既不敢回去救援,也不愿投降顺军,但几千人马,饭也还得吃。
所以,这六股互不服气,单拉出去又都难成气候的人马便达成了这样的协议,这也造成了赵基今日这进退不是的处境。
不过,既然大明的钦差大臣来了,阎村外还有数百紧随而至的精兵,徐志彪也是熟人,六人倒也还算客气。
朱慈烺知道,以徐志彪的性子和实力,这些京营的中层军官多多少少都会卖给他面子,这其中既有义气的成分,也有畏惧。要知道,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而如今亲眼所见,朱慈烺一直半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徐志彪和李邦华的组合,对付他们,问题应该不大了。
“中军帅府”里,李邦华居于上座,六个乱军首领分列左右,徐志彪和朱慈烺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钦差大臣”的身后。
这六人中,有三个千总,两个守备,一个百总,平日里也确实都是军中机敏敢战,骄横跋扈之人,不然也无法指挥得了几百溃兵。其中两人身上还有酒味,不过基本上都被六人军服盔甲之上传出的汗臭血腥之味掩盖了。
“诸位虽然在乱战中和主力失散,不得已蜗居于此,但就凭此刻还未投贼,便足见拳拳赤子之心。”李邦华面不改色,语气平缓,随即便按着和朱慈烺商量好的说法,又不紧不慢道:
“北京现在已沦落贼人之手,这个老夫也不必藏着遮着了,你们迟早都会知道。但好在天家自有上天神明庇佑,圣上在城破之前便已经出京,早已从通州乘龙舟南下了。
此番委派老夫为钦差大臣,便是要沿途收拢大军,同时稳住北地的人心,所收拢的大军沿着运河南下,抵达南京之后,悉数官复原职,论功行赏,只待陛下北伐之时,必有重用。”
李邦华一番客套话下来,倒也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逻辑也还算自洽。不过,这些军官自然是不会全信的,就算说的人是李邦华,也同样如此。
当然,这个时候,倒也没有哪个会立即冒冒失失地站出来做出头鸟,六个乱兵军官都是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既然圣驾无恙,那大明就还算不上要亡,而按照李邦华的意思,他们只要跟着他走,也还是大明的兵,去江南富庶之地看一看花花世界,倒也算得上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可若是这样,就想打发他们,那就太高看这些军头兵痞们的道德水平了。如此局势之下要他们接受招安,不出点血,怎么可能?
屋中安静了一会,便有一个军头站了起来,朝着李邦华拱了拱手,随即冷笑一声,道:“钦差大人,您说的这些都在理,去南京也是好事,可我手下的那些兔崽子粗鲁惯了,可不知道这些个道理,他们现在连饭都没得吃,又如何南下?”
而有一人出头,屋内顿时就响起了一阵应和声,很快又有一人站了起来,同样朝着李邦华拱了拱手,道:
“俺们虽然都是些粗人,但也并非蛮不讲理,可这几千兵马在这里,没吃没喝,县城也进不去,军饷都已经拖欠五年了,一个铜板都没见过,大人让我们如何叫得动他们,他们又如何肯去南京?”
“对啊,最起码先让俺们进城,吃饱喝足了再说,俺们都是大明的兵,那个知县怕啥?至于军饷,暂时以县城府库的存银发给兄弟们,安抚一番,其他的到了南京再说也成。”
“对啊,这些丘八可不懂什么大义,要是鼓噪起来,恐怕就是大人,他们也敢杀!”又有一人忽然出言道,却是站也不站起来,赤裸裸地对这个“钦差大臣”威胁道。
这些军头可不是每一个都吃李邦华“钦差大臣”这一套,也不是每一个都畏惧徐志彪,大家都是刀头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总有人更狂更野!
“好你个祁老二,居然敢威胁钦差大人,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做了你?”徐志彪闻言,当即暴喝道,要不是李邦华及时抬手阻止,他又要拔出腰刀了。
朱慈烺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眉头紧皱,刚刚只有赵基一人的时候,李邦华还镇得住,如今三人成虎,似乎是要吃了这个老爷子啊!
他倒也不是惊讶,毕竟这是明末特色,而且徐志彪确实是有用的,李邦华的资历也够,不然就不是现在这种口头威胁和勒索而已了。
逃避是没有用的,要不就是压服他们,把队伍越带越大,要不就是绕开他们,人心逐渐丧失,半路可能就被原本的兵带路劫了。
“哈哈哈,祁守备说得没错,这些当兵的没有钱粮,吃不饱穿不暖,对朝廷心有怨气,这确实是朝廷的问题,朝廷一定会弥补的。”李邦华依旧面色从容,不紧不慢。“但谁要是说他们这些忠厚老实的人敢杀老夫,那老夫是绝对不会信的。除非......是你们这些领兵之人暗中唆使的了!”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了寂静,这话是什么意思。几个领兵的军头自然都听明白了。
李邦华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