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模糊雨幕的对视。
他的眼神冷冰冰,装满了建安深夜的雨,却装不下她。
即使是跪在那里,淋着彻夜寒雨,气势也不落半分下乘。
那样的眼神,仿佛下一秒,他的剑就会划过她的喉咙,刺破她的心脏,让苏卿安感到了久违的热血沸腾,连胸腔都鼓胀起来,品尝到了活着的滋味。
是岑舟啊。
“公主,你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夜里风大,你身体受不了寒……”若素担忧道,欲上前替她关上窗棂。
她陪了苏卿安十多年,苏卿安对她分外宽容,只是轻轻摇了下头,说道:“无碍。”
总归是残破之躯,这么多年也养不好,淋点雨又算什么?
苏卿安的语气极淡,却含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让若素不敢再冒犯,只好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那一圈火红狐狸细软绒毛簇拥着少女露出的纤细颈项,偎贴着苍白到近乎脆弱的皮肤血管,仿佛一折就碎。
许是要睡了的缘故,她并未束发,任由三千青丝在昏黄的烛火下披散在身后,微凉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的身上,偶尔会拂动几缕墨发。
遮住了沉静如海的眼眸。
转而飘然轻轻落下,柔软而温顺。
苏卿安侧倚窗前,白皙指尖支着下巴,含笑望着少年。
对方的视线没有半分躲闪退让,犹如锋利剑刃,穿破愈来愈烈的寒雨,直直看向她。
眼神中不蕴含半分旖旎,那不是情人之间的眼神。
苏卿安看不清岑舟的脸,却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怎么敢忘?
她曾一时兴起断他三尺青锋!曾以公主权势囚他于一寸天地!曾用千般手段让他屈服折骨!
那个孤傲自由的江湖剑客,最终还不是成了公主府唯尊一人的暗卫?
遗憾的是囚了人,却囚不住心。
让她想想,上一世,这双眼睛是怎么看她的。
永远冷淡漠然,无欲无求,不停留半分,也不含半分亵渎情欲。
一年相伴,换不来半分动容,好不过陌生人,却在——同样是个大雨纷飞的夜晚,血流成河的皇宫中……
怎样?
苏卿安忽而发怔,竟觉剧痛难挨,万箭穿心的彻骨疼痛宛若旧梦,缠入骨髓,让人生不如死。
死前一幕幕如走马观灯,在眼前错乱闪过,她仍记得临死前的鲜血和恶意,好似从记忆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黑衣身影,转瞬又觉得可笑。
逼宫那日他分明已经离开,又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岑舟……”
此时此刻,重回到一年前,初遇时,苏卿安侧倚窗前,望着他在大雨中的身影,唇齿间低低呢喃出他的名字。
“岑舟……”
这两个字,经过了鲜血的浇灌和滚烫的心跳,出现在这场雨夜。
雨声淅淅沥沥,枝头残花摇曳。
她一字一顿,声线飘散在空气中。
“三月的桃花开了。”
她回来了!
“公主。”若素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刚好见那跪的笔直的身影,眸中一丝不忍划过,低声道:“那日岑舟也是顾及张小姐性命,既是别家的人,您想要暗卫,不妨从暗营中挑几个出来?”
“张小姐?”苏卿安意味不明的开口。
“那日在桃林中发生的事情,公主莫不是忘了?”若素笑道。
苏卿安仍然记得,上一世,她未曾见他,他在外面跪了彻夜,高烧不醒,就为抗拒她赐下的旨意,不愿入府。
自由自在惯了的剑客,怎么能容忍认他人为主?
可是他却愿意守在张淑凉身边。
叫人费解,直到临死前,苏卿安也不知他这么做的缘由,从未交心,又谈何了结。
她知他姓甚名谁,也仅此而已,从哪里到,何处去,父母是谁,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一无所知,怎么查也查不到。
世上没有凭空出现的人。
空白本身,就是原罪。
“几个时辰了?”
“将近五个时辰了。”
苏卿安吩咐:“取伞来。”
若素微怔,应下。
素白色绣花鞋踏出了内殿,一步步往外走去,踏过门槛,踩在雨水中。
青石板堆积着水洼,雨还在下,远处山鸟如画,夜色沉沉。
那双绣花鞋停在了一个人面前。
少年一袭黑衣沾雨,单膝跪着地面,背脊弧度寸寸绷直,整张脸隐没在昏暗中,雨珠沿着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滴落。
苏卿安静静站在他身前,仅隔着不到咫尺的距离,身旁的若素为她撑伞,系着的红色斗篷在风中翻飞,而她垂下眸来,从上而下的打量着岑舟的眉目。
他的骨相很冷,有种硬朗的侠气,偏又带了三分疏离的少年气,而今夜色相衬,雨水从黑长眼睫坠落,眉眼如终年不化的冰川,建安城内无人可比,是一眼看去,让人心动又生畏的长相。
以剑闻名,骨相绝佳。
这是外界的传言。
苏卿安知道。
他左耳侧有一道少时打架留下来的疤。
他的心比他的人更冷。
从未变过。
“岑舟。”
苏卿安再一次念他的名字,言辞之间大约是叫的次数多了,语气儒雅慵懒,又蕴含着皇室的矜贵威压。
嗓音落入雨中,是命令的口吻:“抬起头来。”
他无动于衷。
良久的静默。
“公主让你做什么你就——”旁边的若素训斥。
话没说完,就被苏卿安制止了。
细长苍白的手指覆住油纸伞的伞柄,轻轻一用力,逐渐向跪在地上的人倾斜。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又从伞檐滚落,将两人容纳其中,隔绝出另外一片天地。
“你想见本宫?”
温淡的声线从头顶坠落。
雨水不再落在肩上。
岑舟终于抬起眸,看向面前人。
她撑伞立雨夜,雪白裙摆翩然,系着红斗篷,血一般的颜色,身形单薄到不可思议,身后是清冷庄严的公主府,还有檐下左右摇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