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官邸大院外,等锦衣卫给他放行进去的王锡爵,也在这时拧眉看向了络绎不绝从对面首饰店里进出的庶民,而摇头叹气。 “民不守礼,而忘国初旧制,一进城就一味买金打银,吃喝游乐,不知昼夜,本为有爵之家风月事,百姓亦如此,吾总觉得不是滋味。”王锡爵在进入官邸大院,来见到申时行后就说起此事来。 申时行听后笑着问“公如何觉得不是滋味” “难受” “一种雅为俗侵的难受感” “譬如围炉煮茶,本是士人雅事,我竟看见短衣皂衫者也在围炉煮茶”王锡爵很是坦诚地对申时行说出,自己这些日子对大量涌入京师消费的百姓的心里观感后,就问申时行“公这些日子在看见这么多乡里庶民涌入城内后,没有这个感觉吗”申时行这时则说道“但管崇文门税的章奏刚上疏说,昨日的税收突然激增到五百六十一两” “这说明什么” “说明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多新增庶民进入京师,崇文门的岁入就能突破到二十万两” “另外,也同样证明,小民之殷实,颇为可观”说着,申时行就问王锡爵“公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果然如此”王锡爵当即一怔,忙确认性地问着申时行。申时行颔首“公现在已是内阁学士,自可回内阁去看看这份章奏。” “这么说,吾心里倒是没那么难受了。”王锡爵说了一句,就突然思茶,而端起茶来,笑着说“心情顿觉舒畅” “仆跟你一样” “在看见这么多庶民虽散开,但却没有出城,而是四处闲逛取乐后,仆也有些难受。” “虽说盛世无饥馁,不需耕织忙;但也总觉得乡野百姓这样在城里滞留,惹了些奢靡攀比之风,只怕于国无益,但现在看来,让他们在农忙之前多在城里逛逛,或许更利国家。”申时行这时言道。 王锡爵颔首“见微知着,太师十年之功,皆在今日体现出来,难怪国要惠民” “没错” “你我的感受,有国家得实惠重要吗” “个人感受,在这些不加赋就可以增加的国帑面前算得了什么”申时行很是决然地拍膝而起,问起王锡爵来。 王锡爵叹了一口气“是啊,私欲怎能和公利相提并论。” “仆也才算明白,为何欧阳文忠公要与民同乐,非只为体现自己清廉也,亦在于如此,却当为你我该彷效践行之志”申时行继续说道。 “与民同乐。”王锡爵默默念了一句,随即颔首,接着就道“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来见公,只为一件事。” “这件事不必再问”申时行没待王锡爵问,就沉着脸回了一句。说着,申时行就道“为了天下安宁,他们必须被车裂” “这与天下安宁有什么关系”王锡爵忙问道。申时行看向王锡爵“民心纷乱,一旦点燃,易燎原成灾” “故一旦民变,必当重视,也必当流血” “要么流百姓的血,要么鼓动民变者的血,要么有人要因民变而死” “为了国家权力的稳固,不能挟民是我们执政者底线;就如同陛下为谋国者不绝,不能否定太师是底线一样” “年轻辈不知事,以为发动百姓就能迫使朝廷让步,就能践踏法纪,但执政者不能任此风滋长蔓延” “懂了”王锡爵点首,接着突然喟然一叹道“汝默,你变了,竟也以铁石心肠处世。” “是吗”申时行微微一笑,然后解释说“或许是太师遗志未灭,陛下圣明而刚毅,令仆未有泄气之心所致。” “当今朝堂上还是强势者执政,科道被压制,士人不能意气用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公既然在其位,跟着变得强势,也在所难免。” “可以理解。”王锡爵回道。申时行突然很严肃道“但吾未改昔日之志”接着,申时行就语气和缓下来,对王锡爵说“故那些不满朝政的人,还烦公再去见见” “虽然他们一直视我等公卿为贼寇,但我等公卿,可未将他们当成贼寇看,还是希望天下文臣和陛下能君臣如一、和衷共济,做几件陛下想作为的大事” “因为天子既欲做有为之君,但臣子不能是无为之臣啊”申时行说着就看向了外面绵绵不绝、穿针引线的春雨,而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谁没年少意气过”王锡爵知他累了,也就拱手告辞。哐啷 茶水四溅后,王锡爵手里飞出去的茶盏直接落地成花。而被他请来的顾宪成、李三才、李植三人,这时就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公何故做此训示家人的样子给我们看”李植还因此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