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洞主的眼神变了, 他从未想过要“写下”什么法典之类的,奇霞族连文字也没有,哪来的法典?且什么都要写下来跟那个朝廷请示,一件两件还罢了, 越来越多实在让人有些厌烦与猜疑。
祝缨看他的脸色, 不慌不忙地又加了一句:“小妹不是已经会写了么?你让她来写就是了。”
阿苏洞主心中怀疑的火苗又被压了下去一点, 他点点头,说:“我再想想。”
这一天直到宴会结束, 祝缨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宴会结束,有些人明知道还有一件事没办完仍然是微醺, 祝缨滴酒未沾,先去看望了市令。
市令接了这个差使之后兢兢业业, 没想到天降横祸,被赵家安排在客房里休息, 身上的伤口也疼。想到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也不能再主持集市, 他的心也痛——他干这个活也能得一些小小的好处, 这下一养伤可就没了。
卧房的门被推开,赵苏先露了个脑袋,进屋后往一旁一闪, 祝缨就踱了进来。市令挣扎着起身:“大人!”
祝缨道:“你有伤在身,快躺下, 咱们慢慢说话。”
她先问了市令的伤势如何,感觉如何,市令道:“挨了两刀, 拣回一条命来。”
祝缨又问他当时的情状, 市令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交易也顺利。交易过许多次了, 以往也有些争执成色、打架斗殴的,都是常见的,哪里的市集都有这样的事儿。这一回不一样,以小人的浅见,他们就是冲着杀人来的。拣的是市集里的几个大户,特意挑的才能杀得这么准。”
“你从头看到尾了?”
“他们纵马入市就惊起了人,小人忙赶过去时,他们已然杀伤两人了,小人去阻拦也受了伤。”
祝缨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你看到凶手了吗?”
“看到了三个人,都骑马,品字杀入,”市令很肯定地说,“后来赵郎君也赶到了,大家伙儿一道动手,拿下了两个,还有一个从马上跳到屋顶上逃蹿了。”
“嚯!还挺能耐呢?”祝缨啧了一声,“你安心养伤,这是公伤,给你一个月的假,俸禄照拿,我另给你两贯汤药费。好好养伤,榷场还是你更熟悉些,早些养好伤早些回来。”
“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感铭五内。”
市令想要起身来送,祝缨道:“你别动了,这下能安心养伤了吧?”
“多谢大人。”
祝缨没有多做停留便离开了他这里,又让赵苏带路先去看了停尸的地方。此时除了当场死亡的,又有伤重不治的,屋子里已有了四具尸体,都盖着白布。
祝缨掀开了覆尸的白布,四个人里有三个她都有印象,开榷场是需要商人的,大商人她都见过。三个人里有两个是本地人,一个是邻县的。他们的衣饰也并不很华贵,穷地方的大商人,华贵也很有限。祝缨仔细查看了他们的伤口,凶手下手时一点犹豫也没有,无论砍的是什么地方,刀痕都很果决。
祝缨问道:“他们的货物、随从都在哪里?”
赵苏忙说:“市令受伤,家父当时命人维持秩序,大部分人都叫在榷场内不要动了,也有几个人被吓跑了。死者的货物都封存了,他们的随从也都在一处安置了。”
祝缨道:“走,再去看看伤者。”
赵苏道:“在这边。”
他们父子处理这件突发的案件很有章法,祝缨还是比较满意的,同他一道又去抚慰伤者。比起死者的安静,伤者哭声震天:“大人!我就知道大人不会不管我们的!”
刚才听着那边宴会的声音,伤者内心既凄惨又灰败,待祝缨过来他们方觉得县令一如既往。祝缨向来不喝酒,身上也没酒味,更不是打着酒嗝来看他们,这就更让人觉得她确实是个好官。她不让伤者揭开伤口,说:“包扎好了就不要动了。安心养伤,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吃得怎么样?”
伤者道:“有吃有喝的,还好,还好。”
祝缨又问赵苏:“他们的货物也封存了吗?”
赵苏道:“是,都派人看管了。”
祝缨看完了他们,又往榷场去看望受到惊吓的商贾。官府经营的榷场,都有号牌,各有摊位。时值夏秋之交,天气仍然很热,他们就住在这里也不嫌寒冷。祝缨打着火把,一间一间看过去,看到一张张紧张焦虑的脸。人们渐渐聚集,有人只知道叫:“大人。”也有人询问出了什么事,还有人说“冤枉”的。
祝缨大声说:“榷场里出了命案,人命关天,各位是证人,我要多留你们几天!这几日都不要胡乱走动,会不时来询问案情。县里已调来了丁校尉带兵前来,以后榷场会有兵士保护!不日就会有一个结果,不会耽误大家的正事的。”
底下嗡嗡地议论纷纷,祝缨知道,根子还得是案子,只有把案子办得漂亮了,把案子办成个普通的贸易纠纷才能不引起更大的动乱,才能把榷场继续开下去,也才能与阿苏家继续交好。
她又安抚众商人:“都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稍安毋躁,我要挨个询问。”
有个具体的步骤比虚言保证可信得多,商人们慢慢退回自己的地方休息了。祝缨先把榷场转了一圈,打着许多火把到了案发现场,大商人分属不同的铺子,她逐一往铺子前查看。榷场是泥土地,鲜血渗到了泥土里,暗夜之中成了黑色。脚印还能辨认出一些,也有马蹄印。
三匹马,没有迟疑就冲铺子动手,结合尸身的状况,是踩好点了的。
谋杀。
祝缨摒掉一切从赵沣等人那里听来的信息,只以自己的眼睛来看,也是这个结论。
再看人的痕迹,商人显然是事出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