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 苏家的马车里,多出来一个陆迟。
方才两相遇见,苏轻眉是想打个招呼就走, 哪知陆迟十分照顾老友,将国公府的马车让给醉的不省人事的贺思远和自告奋勇送他回去的叶家三小姐,他则‘不得不’上了苏轻眉的马车。
“多谢苏姑娘。”
“世子言重了。”
时隔两个月,苏轻眉偷偷望向陆迟, 确认他不在置气,也是, 他那场气本就生得毫无来由, 理当不会维持太久, 当然她也不可能旧事重提。
陆迟这次与她的确是偶然遇见, 正在思考接下来的打算,苏轻眉和他更是无甚话讲,故意将敦厚的拂冬格挡在中间,当作一堵人墙,心忖着安安稳稳熬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国公府。
小半个时辰后,陆迟忽尔抬头:“苏姑娘,我今晚要去工部衙门。”
啊?
苏轻眉愣愣转头看了眼车窗外, 再行一条街就能到,他为何不早说, 工部衙门可是完全相反的朝向!
陆迟看透她明显嫌弃的腹诽,面色如常, “实在是我为了江南等地的河道取址发愁, 竟忘了身处苏姑娘的马车中。”
男人这般一说, 苏轻眉也发觉他上来后的确很沉默, 不似寻常, 他说的址处,不会和扬州城西她买的铺面有关吧。
苏轻眉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放在那,万一这一世陆迟转了念头不去设河道,她岂不是全都亏了。
关键白白便宜了苏文安和继母刘氏。
这个猜测让苏轻眉万分不安,牵涉到银两,她瞬间开始紧张,主动凑近了一点,“世子,您说的愁是在哪儿,不如讲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陆迟低着头,唇角几不可见的浮起一丝弧度,他早就该知道,苏轻眉最在乎的就是赚银两。
她这位小女子素来能屈能伸,方才还一副噤若寒蝉的疏离模样,为了刺探他的口风,她马不停蹄就能换了殷勤语气。
陆迟掀眸缓道:“不瞒苏姑娘,我原本是想将河段分叉道安设在扬州,可若是直接另开新的河渠,淮州那处也不错。”
“但是淮州在扬州上游,两相不冲撞,不可以同时么。”苏轻眉清楚记得,前世陆迟带回的图上,淮州也有新建码头,为何陆迟现在非要两者取其一。
“财不天降,皆出于民,我身为都水监使丞,铺张马虎不得。”
“世子,单设一处定然不够啊,还要汛期通泄呢。”浅显道理,他没理由不懂,不会是装的吧。
说着说着,苏轻眉忍不了,葱白指尖蘸了碗中茶水在桌上画图,凭着记忆,想将她记得的都画了出来,然她没有那般过目不忘的本领,水渍图形也很粗糙,陆迟看后连连不解。
拂冬更是完全听不懂,位置从一开始的坐在中间,识相地挪到门帘处背对。
陆迟似是当真看不清,每每在细细问她,仿佛很在意她的想法,“其实堪舆图就在工部,夜里无旁人,苏姑娘不如直接和我去看看。”
女子满口答应:“好!”
苏轻眉从没觉得陆迟蠢笨过,眼下她觉得他好像听不来白话,她非得一处处指给陆迟看,劝服他在扬州凿建河道不可!
马车堪堪停在工部衙门门口。
夜已深,守门的官兵们见是陆迟,跪下行礼,虽说苏轻眉一个女子进去不和规矩,但既然是陆世子带的,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过问,遂干脆开门放入。
肃穆的官衡黑瓦高墙,气氛庄重,过仪门后与长长的廊道相通,穿堂风吹过零星两只照明的牛皮灯笼,互撞发出沙沙细碎声响,增添了不少骇人气氛。
苏轻眉有点害怕,不由得偷偷拽住了陆迟的袖袍,紧紧跟随他身后。
然而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她不小心被横出的大石块绊了一下,右脚竟然不合时宜地崴到了。
嘶——
苏轻眉咬住唇畔没喊,闷头跟着继续往前走。
陆迟习惯夜视步行,早在同时发现了她的不妥,女子明显在强忍,他垂眸,脚步却略微快了些,直等到苏轻眉忍不住嘤咛出声。
陆迟才停下回过头,“怎么了。”
苏轻眉不好再瞒,羞赧道:“我、我扭到了,不过无碍,我能走。”
陆迟伸出手臂,笑道:“苏姑娘与我有什么关系,需要在我面前逞强,莫不是以为我会心疼?”
苏轻眉:“……”
他在说甚,歪理总那么多。
大概是上次船板上陆迟完全泄露过本性,现在单独面对她,他便连装都懒得装了。
苏轻眉微微抿唇,因言语上失利,略赌气地将手搭在陆迟的小臂,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和陆迟并不亲近,此刻接触他的身体,隔了层绢帛也很不习惯。
陆迟面色淡淡,放慢脚步带着她往前,他人高,随手从廊下摘了只原本高挂的灯笼,递给苏轻眉,于是便成了苏轻眉左手提灯,他扶着她,由背影看,二人和谐依偎地往前走。
但若是当面,就会看见男子神态自若,女子则小心翼翼,任何多余触碰都不肯。
步步复道萦行,终于到了陆迟日常办公的地方。
简单涂饰的正开门三间, 粗糙水磨围墙,灰板石台矶往上砌叠,唯一称得上精致的是最左边雕兰花的两扇安板门。
“苏姑娘,你等一阵。”
“嗯。”
苏轻眉不会在他面前顾及仪态,反正他素来最讨厌不端庄的,只见她单脚轻跳到书案旁,扯了一把交椅坐下,慢慢等陆迟拿堪舆图过来。
陆迟的桌上很干净,书本堆叠齐整,文房笔墨质地昂贵,还有青铜质的鉴柱镜架,挂了一只舶来的清透金丝单照。
苏轻眉第一次见单照镜,有些好奇,凑近想看看,正好听到陆迟回来,她立刻收回目光。
“给你,药。”
苏轻眉以为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