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
“嗯?”
郗家书房内, 苏轻眉站在窗边回过神,看到对面桌案后的郗南叶笑意盈盈地递过来一张生宣,“我是说, 这是我为你那只商船作的新图,既然先前宫舱的物件都需要重新做,不如就做更完备的。”
郗家的库房烧毁,幸好船的龙骨在船坞那儿存着无事,其余大多都得重来,兴许是怕苏轻眉碍于上次的难堪不来看图纸, 郗南叶特意让东亭去督院街接的人。
苏轻眉接过看时, 突然抬头, “郗公子,你能不能把方才那句话, 再说一遍。”
郗南叶不解,仍是照说了一遍,“既然……物件需要重做, 就做更完备的。”
多日困扰她心绪的问题, 在这一瞬间, 似乎有了份像样的答案。
苏轻眉展开宣纸,目光虽着眼于纸面,心思却缥缈到了别处。
陆迟装伤没来惹她, 她得以将心沉淀下来, 逐渐发现这一整段时日, 她仿佛经历了一场绚烂烟火, 在公主府的那晚是盛极, 然后, 独留的孤寂感骤然向她袭来。
回想起她对陆迟态度的转变, 要归结于同他掉下断壁的相依,之后他频频主动,她一路被他推着走,疏忽使得她没在他靠近的第一时间里竖起绝对的心墙。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一世的陆迟真的会心软。
不过……那又如何呢。
就算陆迟真心喜欢她,他们依旧不合适,是从根本上的不合适,她不可能再进国公府的囚笼,这个存在了三年的念头不是区区短暂心动可以打消的。
苏轻眉放下纸,低道:“郗公子,你说的对,好不容易重来,不该去走一条注定不喜欢的路。”
郗南叶听得出她在说的是旁的事,忍不住关心:“苏姑娘,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
苏轻眉无意与他倾诉,挽起唇:“郗公子,我是外行,还是以你画的为准,我先回去了,免得呆在这扰到你。”
“嗯,我让东亭送你和拂冬。”
郗南叶没有挽留,旁观者清,他在那一晚已看清苏轻眉对陆迟的态度特别,他从小受够了母亲的□□,对于心悦的女子,他只盼一切能合她的心意,对她永远不会有强求这回事。
苏姑娘偶尔想起他很好,随时忘了他也很好,但无论何时他都会做,她万一来寻他的准备。
……
—
晌午前,苏轻眉回家后,听绿桃说隔壁陆宅停过车马,看动静想来是陆世子回来。
“嗯……那些五彩盘口瓶,让伙计送去崔雁芙给的地方,我们跟着去收账。”将事了结。
绿桃早上忙碌,没与苏轻眉去郗家,她只觉小姐出门前和出门后情绪略有不同,想了想道:“小姐,可现在启程,我们回来怕是要在外面客栈住一晚的。”
“无碍。”她就是担心陆迟找她。
午后,等李焱检查好马车,苏轻眉吩咐他绕路从另一侧去宛平县,她不想见到陆迟,明明想好了该说什么,不知为何,不想那么快说。
他们走的是县际小道,路边的野花如星点茂密,河堤上绿柳成荫,田地间也是一片绿油油生机勃勃的模样。
苏轻眉看得正舒畅,马车却咯噔一下,趔趄停住。
绿桃探出脑袋问前面:“李焱,怎么啦?”
“你告诉小姐,车轱辘上的猪油熬干了,轱辘毂磨坏,可能走不了。”
“不可能,你出门前新添的!”
“我哪里晓得!”
绿桃回过头想朝小姐说,苏轻眉摆手表示她已听到,这万分熟悉的对话,她上次听是在江南,是在……去河道边看铺子的夜晚,然后她就遇到了坐驴车的陆迟。
如今已知陆迟是在演戏,那么……
苏轻眉整理好裙摆衣裳,撩起车帘跳下马车,绿桃跟着下来,“小姐,您在看什么?”
女子站到了树荫底下,“等一等,我猜,马上就会有辆马车恰到好处的经过。”
过了半柱香不到,乡道尽头果然驶来一辆张扬的双头马车,苏轻眉不必解释,连绿桃都看清了坐在车辕上的长庚,明白来的是谁。
马车停在他们面前,长庚搬出一张踩脚凳,“苏姑娘,世子在里面等你。”
绿桃不懂要不要上车,原地纠结。
苏轻眉这次却是不见忸怩,提起裙摆扶着车框上车,回头对丫鬟道:“上来吧,我正好有话和陆世子说,你和李焱挤一挤坐在外面。”
“噢,是。”
苏轻眉深吸了口气,右手挑开门帘,在看到面色苍白,闭目养神的男子时,她想好的话,俱都卡在了喉咙口。
空气中泛着浓苦的药味,陆迟,他真的受伤了?
男人慵懒倚靠车厢后壁,应当是刚上过药,雪白的右衽长衫没系紧,松垮堆在他上半身,露出锁骨下一片玉色肌肤,看不到伤口在哪,难道又是在后背吗?
陆迟闻声睁开眸,朝楞在对面的女子勾笑道:“苏姑娘真是好狠的心,我等了几日都不见你来。”
“我不得不送上门来,给你看看。”
他的笑声中带着因为受伤疼痛导致的嘶哑,和压着她时带欲的低沉不同,平添了和他不相符合的虚弱感。
车厢很高,苏轻眉往后撇下车帘,蹙眉急着走近,“你……又遇到刺客了?”怎么能在一处摔倒两次,这般出门还是只带个长庚。
陆迟手肘压在桌几,手掌撑在耳后,仰看她,鼻音道:“嗯。”
“伤的很重?”
“皮肉伤。”
虽然梃杖二十下,他有分寸地护着自己,总归也要见见血色,这样才算彻底断了崔雁芙那边的婚约,离他娶到她进了一步。
苏轻眉一直以为他在说瞎话,登时为误会他于心不忍,坐近一点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你……”
陆迟被她的局促不安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