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眉看向面前的男人, 兴许是他身上萦绕的淡淡血腥味,她总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生气。
他原本就是很自傲的人,她却用这种法子, 像是在说他先前做的一切都是多余。
可她也没办法啊。
苏轻眉口中的松子糖化开,她吞咽下最后一点甜味,等待宣判般扬起头,视线穿过陆迟的肩,抿唇望着对面屋檐。
明明是她提起的赌,她竟然在想, 要不然两盏灯都别升, 就让一切继续糊涂下去。
透过女子的瞳孔, 陆迟其实看得清对面光束。
她当下的表情,可怜的宛如一只面对岔道的迷途小鹿, 他不禁在想,升灯的一刹,她会想要哪个答案。
对他而言, 左右没有意义, 那么她呢。
苏轻眉希望是左边。
当店小二用竹撑升起第一盏灯的霎那, 苏轻眉紧张地屏住气息,聆听心里不住的默念,她忽然就明白过来, 她希望的是左边。
原来动心, 真的是无法控制的。
暮春晚风温柔拂过二人, 屋檐的左边, 最终先挂上了一盏红彤彤的灯笼。
苏轻眉攥得手心皆是汗, 压下差点翘起的嘴角, “是, 是左边!”
她只觉浑身轻松,像是得到了准许,“陆世子,你放心,我可不是会赖皮的女子。”
陆迟轻笑了几声,抬眸道:“苏姑娘,我从此刻开始,与你一样相信天意。”
虽然即使是右边,对他而言也无非一句:事在人为,但能受祝福,人心总是愉悦的。
她没有变换答案,是不是也说明,她没有那么想和他一刀两断。
适时,二楼传出一句: “公子,好了。”
“嗯。”
长庚扫洒完毕房间,陆迟替苏轻眉理了理帽檐,送她进二楼甲字号房,他则住隔壁乙字。
绿桃合上门帮苏轻眉脱披风时,惊呼一声,“小姐,您怎么把糖藏帽兜里呀。”
苏轻眉旋身看到丫鬟手里的完好纸包,樱唇抿开浅浅笑意,“世子放的吧,他不爱吃,就丢给我了。”
“那干嘛不直接给小姐呢?”
苏轻眉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笑道:“谁晓得他,别别扭扭。”
绿桃觉得从督院街出来,小姐的心情就好比度过了四季,还是反着过的,现在大约到了明媚春日。
“绿桃,我与你换包糖,你手上的给我。”
“噢。”
……
夜晚,苏轻眉认床,反复睡不着。
县里的简陋客栈是木头隔板,墙壁厚度如薄薄一沓纸,所以她听得见乙字号房已尽量减少动静,却还是听得出点响声的拿药上药。
陆迟甚少在她面前示弱,端看相处,他和没受伤时无差,可她知道他只是不惯说。
如同山壁里,他的腿摔那样也没喊过一句疼。
苏轻眉瞄了眼睡在旁边小床就差打呼的丫鬟,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
她很闷,想透一透气。
甫一推开窗,隔间也传来“吱呀”的牖扇摩擦,苏轻眉转过头,与穿着银绸睡袍的男子,目光撞个满怀。
苏轻眉一点儿都不惊讶了,反正他总能寻到时机来烦着她。
月光笼下银霜,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苏轻眉难得先开口,柔声问:“伤在背上吗,疼的睡不着?”
“不疼。”
陆迟朝她这边微微侧身,手肘压在窗栏,探出的一张古雕刻画般的俊容神情慵懒:“苏姑娘,你关心我啊。”
他这种逗她的语气司空见惯,原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娇滴滴瞪他一眼。
可是女子却红着耳尖点了点头,继而嘴硬,“是又怎么样,我又不是铁石心肠。”
陆迟的眼底浮起明显的笑意,“嗯,你最软了。”
她不过是在周身刺下露出一小块软肉,已足够令他欣喜。
男人笑起来低沉,音色在黑夜的作用下醇磁如浓酒,不怎么清白的一句话像是情人间的黏腻调|情。
苏轻眉教他说得羞恼,忙解释:“你,你别想歪,我是作为寻常朋友关心你!”
“我没想歪。”
“你要是哪日当真心悦我,我就不会在窗边与你说这句。”陆迟生怕她听不懂,低笑补充,“而是在床上。”
苏轻眉:“……”
有的人就是不能给好脸色他瞧,顺杆儿爬得比谁都快。
陆迟今夜的确话少,皆因他背上的伤奔波一路后新裂开,偶尔讲话胸腔震动就会洇出鲜血,他不想让她看出,更无意解释来历。
但是接下来的,他需要她提前知晓,也须得给她个设想准备。
他说:“苏姑娘,那晚你在公主府门口的担心,往后不会发生。”
苏轻眉早就忘了,蹙眉问:“我担心什么?”
“怕被桃花砸疼那句。”
……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他伤着,苏轻眉简直想打他了,她那时是随口抱怨而已,“怎么,你舍得将桃花都折了吗?一片两片,三四片呢。”
陆迟被她娇憨的语气惹得笑出声,背上泛起一阵抽疼,脸上仍在笑,“何谈舍不舍得,说过我只招你。”
苏轻眉嘀咕:“我不信。”
陆迟看着她认真地说:“等一个月你就知道,整个桃园都封了。”
“不会再有别人。”
……
—
京城崔二爷的府里。
崔雁芙所在的院落闹腾了五六日尚未消停,崔夫人眼看宝贝疙瘩在房中哭闹不止,心疼之余,对国公府世子更多痛恨几分。
临陛下赐婚,当着众多官员抛出长公主手书,说他不得娶崔家女,他还言之凿凿不喜崔雁芙,这把崔家的脸打的,也难怪太后忍不住出手重罚他。
前阵子因为大哥和龚家闹翻,崔家在朝中已被偷偷笑话过,这次不罚又是一桩耻辱。
偏就是这二十棍廷杖太狠,手书真假不重要,扙责完全打断了转圜余地,听闻那日,笞台上都是陆世子的血,浸透了他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