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落下。
即将隐入大山深处。
天色随之渐渐暗了下来。
一道道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卫韬结束一天的苦练,先去忙完了武馆的日常事务,安排好明日一早需采买的物资,才在黑夜降临前出了大门。
一刻钟后,他拐出长街,又穿过一条条狭窄的小路,终于来到了药石巷的入口。
忽然间,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声音主要是女人在哭,中间还夹杂着男人不耐烦的叫骂。
卫韬循着声音转头望去。
认出那是一家搬来不久的年轻夫妇所居住的房子。
就在路过那家门前时,女人的哭泣声陡然大了一个量级,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号。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某个沙哑的男子声音狠狠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只能让你女人跟我们走,别管我们是让她为奴为婢,还是送到窑子里卖笑,都和你没了关系。”
贫贱夫妻百事哀。
但欠债还钱,也确实是天经地义。
类似的事情卫韬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兴趣去管,便加快步子朝着自己家里走去。
女人哭喊道,“当初借钱的时候,说好的是借十还十二,两成的利息,但现在你们又说是九出十三归,这摆明了就是在抢钱。”
嘭!
这家的院门被撞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中飞出,重重摔在小巷中央的碎石路上。
卫韬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恰好和刚从门内走出的男子对视一眼。
那人满脸横肉,身材高大壮硕,肩膀双臂全是高高鼓起的肌肉,一看就给人一种凶悍残暴的感觉。
卫韬微微皱眉,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具体姓名,却知道此人绰号黑鸦,本是乌衣帮的一个小头目,以前经常在药石巷附近晃荡。
当初有邻居家里就曾经遭到过黑鸦的勒索,后来不得不通过药帮摆平。
即便如此也损失了一笔银钱,相当于半个月的进山采药全部白干。
再然后乌衣帮覆灭,黑鸦消失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又再次出现,还做起了放高/利/贷的买卖。
在黑鸦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男子。
他们腰间的衣服鼓囊囊的,不知道揣着什么凶器。
黑鸦正准备上前去揪女人的头发,忽然看到几步外默立不动的卫韬,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一开始是凶狠和警告,随后却流露出些许惊疑不定的神色。
盯着卫韬练功服肩膀和袖口的红色云纹线条看了几眼,黑鸦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抱拳行了一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身后的几个男子跟着快步离开,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作为曾经的乌衣帮成员,在看到那件黑底红纹的练功服后,黑鸦很快便认出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如果只是红线武馆的记名弟子,他们还并不害怕,但黑底红纹代表的是内院亲传弟子,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情况。
即便是在整个外城,红线武馆也称得上是中等朝上的势力。
虽然比不上那几个和内城息息相关的大型帮会,但也绝非是他这种人能够招惹的存在。
卫韬散去运转的气血,面无表情看着几人离开,从头到尾同样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真的打起来,对方不动用利器还好,若是几个人持刀一拥而上,还真不好说最后谁能活着离开。
身后的女人还在呜呜低泣,哭声在渐渐暗下来的夜幕中传出老远。
其他人家户户紧闭,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看上一眼。
这就是外城边缘地带的现状。
居民就像是浸泡在冰冷的泥塘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沉到潭底,变成一具更加冰冷的尸体。
回到家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汤是水煮野菜。
菜是凉拌野菜。
主食还是野菜团子。
这就是家里在入秋时节常吃的东西。
在这个时间段能省一点是一点,如此才能攒到足够的银钱和粮食,度过大雪封山的恶劣冬天。
卫荣行掀开锅盖,将一大碗炖肉放到卫韬的面前。
紧接着又给他倒了一小碗烧酒。
“韬哥儿整日打熬力气辛苦,该多吃些肉补补。”
“我中午在武馆吃的很饱了,父亲也吃。”
卫韬想将乘肉的汤盆推回去,却遭到卫荣行坚决的阻止。
“你吃,我吃野菜就行了,晚上又不用干活。”
他一边说着,端起手边的木碗,几口就将煮烂的野菜汤咽下肚子。
“今天我见到以前乌衣帮的黑鸦了。”卫韬只好夹起一筷炖肉吃了,抿了口酒随意说道。
“哦,他加入了青合会,现在这一小片地方都算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卫荣行道。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下午的时候这人还来家里了,收走了八个大钱的保护费。”
“从我们家收了八个大钱的保护费?”
卫韬眯起眼睛,面容在油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是啊,以前乌衣帮在的时候,一直都是每月六个大钱,现在换成了青合会,又涨了两个。”
卫荣行拿起一只野菜团子,熟练地掰成两半,夹了点咸菜进去吃着。
“没有办法,出钱买平安吧,不过这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不需要你操心,你专心在武馆修行就好。”
卫韬点点头,一口饮尽碗里的烧酒,将还剩了大半的炖肉推回饭桌中间,“我吃饱了,这些肉父亲吃了吧。”
“我不饿,只吃点野菜就行……”卫荣行还要拒绝,卫韬却已经起身出了门,便只好将那一碗炖肉拿到了自己的面前。
饭后,卫韬先是在逼仄的院子里缓缓打了几套拳,用湿毛巾擦洗下身体,回到自己的小石屋躺下睡觉。
或许是最近雨雾比较多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