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越大, 反而越是好事?
兄长的这个观点,对于信王来说,的确是相当陌生的, 吃惊之余, 他也立刻感到了自己的不务正业——在刚来买地的数年时间里,大概是那时, 敏朝犹存消灭买活军的指望,至少就领土来说,双方的对比尚还悬殊, 那时的信王, 仍有身为藩王的自觉,虽然也难免被买地诸多玩物分心,但总体来说,还是以高屋建瓴的角度,对买地的世情进行观察。
在当时, 他挑选各种素材,录制仙画, 给京城送去时, 意图传递的,仍然是自己在政治上的见解和观察。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买地越发强盛,而敏朝这里日益衰弱, 天灾人祸更是频频,以至于不得不一步步地更加依靠买地——如此, 随着胜算的减少,自己的心思,似乎也就逐渐地产生了飘移。
到现在, 很多时候,信王录制仙画时,完全只是在考虑技术和审美上的细节了,对于政治含义,反而变得相当的迟钝,就比如说对海军早操,他固然也经常前往观看,但那是因为要寻找良好的拍摄角度: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经常有资格拿手机进行拍摄的仙画师,都处于一个动态的竞争和挫败之中,理由是显然的,那就是手机很难完成六姐的要求——又要拍到全景,又不能把船只拍得很小。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满足六姐的要求。
信王这里,虽然并未受聘于任何一个报刊,但也经常主动向这些报纸供给优良照片——拍到好照片被采用的话,仙画师是有额外报酬的,同时也会登上报纸著名,对绝大多数仙画师来说,稿酬不是大问题,能拍出好照片,并且全国刊行,这才是让他们有成就感的事情。就算大多数读者不会留意仙画师的名字,但这也足以让他们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享受胜利的滋味了。
明明是和兄长一起前去观景台,但自己所见的是如此浅白,兄长却能思考整个华夏的未来,把握大势……信王心中,不无羞惭,却也有一种复杂的放松感——只要一想到兄长在位,敏朝的将来有他把舵,而华夏的将来,则有谢六姐操心,这些重担也毋须他来承担,他就有种侥幸的心情,还好,还好,否则,此刻当要更羞惭十二万分,只能迫着自己勉力上进,而不是如今这般,只需要听兄长发表高见,自己应和几句即可了。
“兄长是怕……差距若十分接近,那战事便近在咫尺,差距越大,反而越不容易开战?”
毕竟也是伶俐之辈,从小来到买地,视野更是开阔,一旦把心思收回来,略加思索,信王也有了些头绪,“的确,试想秦末群雄并起,细究心思,无非是‘彼可取而代之也’这句话罢了!如今的买地为何安稳,甚至华夏诸地,各将门地主,都安分守己,只以维护一方安稳为念……除了买地源源不绝,对外供给的高产粮种之外,还有就是这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比较,自惭形秽的巨大差距了!”
“动乱在民间的根本土壤,就是粮食供应不足,维生需求都不能满足,那就要乱起来杀人了,消灭了根本矛盾,就算原王朝的秩序逐渐崩溃,也不容易陷入大范围的动乱之中。但这不能说是完全消除了动乱的可能,因为,还存在着来自上层的动乱需求——通过暴力实现权力的再分配,每逢王朝末年,必有军阀割据,经略一方,就是有了对更大权力的野心。”
分析到这里,信王也完全明白过来了,“将阅兵式录制为仙画,往各地放映,就是为了消灭这些没有滋生,或者已经滋生而暂没有显露的野心,让如今相对安稳的环境维持下去……如此,不但对民生有益,对买活军有益,甚至于对我大敏也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敌人越强大,反而自己这里能收到越多的好处?这种反直觉的结论,初听荒谬,但越是细想却越有道理,信王道,“不论差距多小,买活军的武力肯定都是华夏第一,那些能力有限的地方军阀,比起直接挑战买活军,肯定会来撕咬我敏朝的地盘……在对天下的竞逐之中,越是弱小越是危险,反而越是要指望局势稳定,指望位居第一的势力能拥有绝对的优势,镇压住此刻的秩序……”
当然,这种思考逻辑的前提,是已经放弃了对最终胜利的幻想,以弱者的心态来看待如今的华夏政治了,但信王没有因此苛责皇帝,差距的确是存在的,而且越来越悬殊,他在买地居住了这么久,对这点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深刻。兄长并非没有努力过,事实上,他已经做得比太多人都好了。
试想,如果兄长从一开始就不肯正视二者的差距,沉浸在帝国之主的傲慢中,执意要在江南和辽东两线开战的话,那……现在华夏是否全属于买活军不敢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敏一定会成为历史,六姐只需要亲自来到大飞剑射程之内,一个大飞剑术,就能把整个敏朝中枢全部斩首,到时候,信王也必然不能幸免,整个华夏陷入战乱的话,死的人一定会比现在更多得多了。
如果拒绝正视差距,冥顽不灵,他们就不会见证到故事的结局,会死在战事开始后不久,而只要正视差距,那么无限绥靖,甚至演变为投降、速降主义,越来越叛逆,到最后,把自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