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大倒也合情合理,谢向上自己吃一大盘烤饼,此时大约还有七八个左右,就着豆浆,掌心大小的烤饼一口一个,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痛快至极,听到黄大人的问话,这才抹抹嘴答道,“是的,我们买活军会养海带。”
以黄大人所知,海带是只生在黄淮一带外海,因为海禁的关系,海带干倒成了真倭、高丽人专卖的俵物,他们叫做昆布的便是。这些年来由于北方的战乱,俵物也跟着涨价,即便前往泉州港的商路未受滋扰,也绝非平民百姓能随意食用的海物。他不禁又多问了一句,也生出一丝忧虑来,“难道这一带的海水如今冷得能养海带了?”
这东西不是没有渔民试着养殖过,但一旦离开北面,到了南方的海水里便活不了,此事一般人还不知道,就连泉州港的宋老爷也从不曾细究这个,也是黄大人从锦衣卫发回的各地文书中偶然看到这般的奏报——其实他们锦衣卫并非只是刺探敌情,也有一大职责便是收集这些市井琐事,开阔京城大人们的见闻。
谢向上应该是知道从前海带无法在南方存活的,他面上现出了由衷骄傲的笑意来,“我们六姐会的东西还多了呢,又何止这个?客人您就等着瞧好了吧——快请用,时间要来不及了。”
买活军的人……十分看重守时!这是黄大人发现的第二点,满街里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时不时便有人探头出来,拿着一个铁制的大碗,从中扩大自己的声音,报着时间,“六点半了,注意时间,要迟到了!”
众人因此更加快了动作——不过饭总是要吃的,黄大人也忙卷起米粉送入口中,这卤粉是江西道那里的小食,在浙江道倒不吃这个口味,其中放了不少茱萸,也偏咸,并不太适合他的口味,而且黄大人是北方人,早上吃米粉总觉得有些虚无缥缈,并不太满足,慌忙吃了一碟粉,又喝了馄饨,心下是有些想吃烤饼的,只是谢向上食量很大,说话间竟已将十几个烤饼全都吃光了,黄大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和他一道起身,往买活军的‘扫盲班’去。
被安排来上扫盲班,多少算是意
料之中,因为买活军俨然是很重视教育的,而且也并不忌讳往外散播他们内部的知识,而黄大人身份这样敏感,在他想来,陆大红回城之后,要先处理那些女童的事,再往上请示叙职,上头商议出了对付他的章程,最后再到上级接见,中间至少也要三五天时间,那还都算是快的了,倘若买活军人员众多,机构完备,中间的环节便会更多,那么哪怕等上十天半个月也很自然——倒不是说吏目就一定会互相推诿,但黄大人也是做官的,深知其中三昧,等是一定要等的。这期间他能去上课,而不是被幽禁,已是此地究竟还是叛军所在,一切规矩都松弛随意的缘故了。
知道得多,就能沉得住气,这就是所谓的‘城府’,黄大人下定决心,在扫盲班上不论被教授了什么知识都绝不会惊异,他的同学有小佘,还有几个从外地来做工的汉子,买活军目前都是半日工半日课,这些汉子们口音很重,磕磕绊绊地靠‘拼音’来读官话,黄大人在课间试着和他们攀谈,才知道他们多数都是从省界虎山下来的,因为错过了春耕,而且那些抛荒的地今年也种不了什么收成,必须要‘熟’上一年的缘故,便打算今年都以做工为主,因此许县才有这么多的汉子,在农忙时分也做成了这么多事。
总比他们真正是靠天兵天将来做事要好一些,黄大人多少有些放松,心底也不无诧异——做工,眼下看当然是好的,收入未必会比耕田低,但这些汉子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倘若做工当真有这么好,那么人人都来做工了。做工好不好,主要是看明年冬日到开春这段时间,粮价是如何,这些汉子都在城里住,没有自己的屋子,无法在秋后粮价最便宜的时候囤积米粮,那么他们今年积攒下来的钱财,能不能扛住冬日粮价的上涨,这就是今年能不能过得去的关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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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粮店到了冬日涨价时,会涨到什么程度方才罢休呢?那就不是简单地上涨几成,甚至是翻倍了——哪里打得住呢!他们自有分寸,是要涨到把人逼得活不下去之前,才会停下,要涨到将今年勤俭留下的所有积蓄全都榨干,方才罢休,每年冬日,别说那些做工的人了,连自己有地的农户都有活不下去的,只能把种粮吃了,自卖自身在草市上求个活路,更遑论这些家无隔夜粮的小工了!
在虎山的日子当然也是很苦的,这从他们的外表便能看出来,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些粮食吃,在那里也不用交税,这些人是吃了谢六姐的香灰吗?竟这样轻易地就下山来找工做,好容易种的田也不要了,任其荒在那里?
“你们这里是有常平仓吗?”他听说了这些人的来历,便这样问谢向上。而谢向上也很会意——这样一个小跑腿的都如此机敏!他笑着说,“我们这里的粮铺买卖粮都是有指导价的,统购统销,常平仓也有,粮食保价保供,这是重要工作,任意涨跌、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者——”
他举手往下一劈,意思已很明白,黄大人不觉怔然——他倒不怀疑谢向上话的真假,只是想到买活军竟能做到这一步,不免诧异,又有些怅惘,因为官府无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个中的原因,实在千头万绪,一时也很难说明白。
“这样粮铺不会囤积居奇吗?”他还是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