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是多少粮食啊!”
当黄太太站在二层小楼上, 拿着望远镜眺望远处港口那连成线的手推车时,也不由这般地感慨了起来,“这得有十几吨了吧?送到盘锦消耗是多少?百分之一?百分之二?”
“现下出发, 先去天港,随后走水路去娘娘宫, 倘若能平安到娘娘宫, 十吨粮食的运输成本不会超过二百两——船是咱们阉党自己的, 水手也由查家奉送, 所谓的本便是水手的嚼谷, 倘一路顺利,走三个月到娘娘宫, 这二百两便是他们的工钱、赏钱和吃食,都算在里头了。”
黄大人站在她身边,已是穿上了一身极有买活军特色的短打,短袖圆衫、垂在凉鞋上的麻裤,他剃着寸头, 戴了斗笠, 瞧着哪还像是大敏的武官,简直便如同买活军治下的贩夫走卒, “十吨是这个运价——百吨也是这个运价,这福船满载是二百吨, 这一次只装了十吨, 其余都是蜂窝煤!若有下一次, 那……那便要看九千岁是如何想的了。”
虽然也知道这艘福船的前景尚未完全落定,黄大人的语气依旧是有几分兴奋和向往在内, 看得出来, 他十分希望从此之后, 能开海漕运送辽饷的先河,如此至少能缓解天下百姓的苦楚——此时的辽饷还是多走陆运,也不是想走海路运送,但朝野间反对声音极大,而海运飘没也颇为惊人,算下来损耗与陆运相差无几,且‘飘没’损失的都是朝廷所剩不多的船舶,因此海运辽饷几度实行,几度废弛,始终无法形成常例。
如此,朝廷便只能接受高达八到九成的陆运损耗——再加上漕运本身的损失,一百斤粮食从江南运出来,到京城便因为种种原因只剩下七十斤,而这七十斤里只有七到十四斤能到达盘锦前线。八十六斤的粮食便这样消耗在了运输途中,这就是此时敏朝运输辽饷的效率!
若说这八十六斤全是被各色官吏贪污,那倒也是没有的,只是粮食若走陆路,便一定要民夫、骡马去运,而民夫与骡马都是消耗粮食的大户,又不能不让他们吃,黄大人来到买活军这里以后也做过试验,倘若是走老官道,一个民夫一天能挑一百斤粮食移动二十里,他自己要吃一斤半的粮食——这是做苦活必要消耗的,还要10克的盐,那么也就是说,这些粮食只够他吃66天,他若要挑着粮食走一千两百里,基本挑的就是自己去时的口粮,回来时还要另外计算。
从京城运送辽饷去辽东,此时还都走的是陆运,每年三百多万两的辽饷,真正能到达前线的有多少无人能够知道,这里头的水极深,不知多少人栽在辽饷这个坑里爬不起来,就连九千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本就有些破碎支离的朝廷更被架在火上烤。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如果能从江南直接往娘娘宫运粮,尽量地减少陆运,那便怎么都是划算的。
如果——如果辽饷从江南直发娘娘宫的话,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可减征辽饷吧。这希望虽然微薄,但对普天下的百姓来说,便是减半的税赋,便是那稍微能够得到喘息的生活,便不会有这样多的婴儿被溺杀,这样多的孩子被卖到了买活军治下。虽说着越发地促成了买活军辖下的欣欣向荣,但对他们原本的家庭来说,这毕竟是骨肉分离的惨剧。而黄大人明知道希望不大,却还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倘若这艘福船竟能躲过海盗,平安将粮食运到娘娘宫呢?对外来说,这只是一艘往天港运奢品的船,只要不走漏风声,或许不太会有海盗来打他们的主意……
不错,此时反对海运辽饷的声音,主要便是来自对海盗的顾虑。如今的海盗依然是很猖獗的,尤其是在北部海域,漕船之所以未能改海,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至于海盗是由何人引来,这又是个不能细究的问题。黄大人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倘若对外宣扬了这艘船中有预备运到辽东的粮食,那么北行途中,遭遇海盗的可能性也便将因此大增。
就如今而言,这艘船的前景也不是那么的美妙,阉党在暗中和买活军做买卖,此事的风声已悄然传播了出去,第一批奢品——香水、闹钟、手表,已经走漕运送到了京城,按王大珰来信中所说,‘城中贵胄,一时风靡,以手表为傲,若无手表者,则纷纷以闹钟纳入囊中,以为【怀表】。至于香水一流,哄抢一空,仅此一船而内库获利在三十万两以上’。
三十万两,已是辽饷的十分之一,而倘若能从江南发船往娘娘宫送粮食,以陆运、海运的损耗比来计算,三十万两足够辽东一冬的草谷!三十万两便足以免去天下间无数草民家破人亡、插标卖首的惨剧!而这一切不过是买活军拿出了几箱小物,从那些中饱私囊、肥得流油却又一毛不拔的文武大员、王公贵族中挤出了银子!
黄大人收信之后,心潮起伏,当晚辗转难眠,不知几次在黑暗中拭泪,他仿佛体会到了这世间最大的荒唐,却又从荒唐中见到了几许不可置信的希望。或许远在京城的九千岁,也沉浸在类似的情绪之中,他罕见地亲笔给黄大人写了信,那拙劣苍劲的书法只反复询问着一句话,“六姐真天人耶?降临此世,只为救苦救难耶?”
这是无人能解答的问题,但黄大人现在理解为何城里百姓如此虔诚地敬拜六姐了,他明知六姐来历,有时也有敬拜的冲动。而九千岁的态度在第一笔交易后也有了显著的变化,他不但做主将三十多万两的盈利再来买活军处进货,更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