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六哥、李小妹和安叔, 是要上班去的,连童儿吃完了早饭都要去上学,唯独张宗子这里, 他的工作时间相当自由, 还暂不必去报社报道,因此便留下来,一边帮郝太太收拾碗筷, 一边听她说起了那日就诊的经过。
“手术是可以做的, 张少爷你说的那种麻醉,医生也有讲过——那是用仙器来做的手术, 把人麻翻了过去之后,会将人插一根管子到喉咙里去, 帮助呼吸, 听说还有仙器能检测心跳、血压——便是教科书上所说的东西,若是心跳太缓了,血压太低了, 便能跟着添减药量。”
郝太太便介绍起了她现在能做的手术, “若是要把腿骨完全恢复,那是要用这种仙器来做手术的, 因为时间很长,而且要往脚里打钢钉,帮助脚骨恢复。听说这个是剧痛的,若是仅仅熟睡过去, 可能会被痛醒,甚至活生生痛死过去。而且这种手术, 大动干戈, 术后感染的几率也高, 便要动用更宝贵的青霉素——这都不是钱能买到的东西,得有一定的身份和分数才可以。”
这里的分数,便不是说一般的老百姓能够得到的了,以张宗子的了解,能够享受这么一套手术的待遇的,整个买活军只怕也没有几个人,说不准徐先生是可以的,还有连翘、陆大红这些报纸新闻里常提到的名字。张宗子哪怕把全家都带来,投献了家产,恐怕都凑不够这个分数呢。
但,是不是说别人就完全做不了手术呢?也不是的,也有一种新的手术办法,虽然贵,但对政审分没有太多的要求,便是用乙迷来进行麻醉,按照董医生的介绍,这种麻醉,会有一定的后遗症,譬如说头晕、呕吐,甚至如果运气极度不好,可能睡去了便醒不来——而且剂量也是不好拿捏的,若是多了,可能会死,若是少了,手术过程中便可能会痛醒,因此并不适合耗时久的大手术。
但,如果病人本人的意愿强烈,也愿意承担风险,乙迷麻醉也可以用在一些小手术中。不过乙迷本身的价格就相当昂贵,而且这手术董医生是做不了的,必须要请到买活军这里最擅长外伤手术的万医生来做,这个万医生曾经治好了彬山一个高级工程师的高低脚,算是买活军里骨伤科的第一人了。因此医药费是很贵的,至少要准备二十两银子。而且也不能马上就做,要先把感染脓溃之处治好了,再择机手术。
“以我的脚来说,之所以很容易化脓疼痛,是因为小趾的指甲,或许是受了缠足的刺激,因此便长得畸形了,往往扣进肉里,那一处又被折在足心,行走时是个着力点,因此容易肿痛。可以切去小趾的一段,这样便会好得多了。”
张宗子虽然刚吃饱,但现在谈论这个话题倒不会引起他的不适,因为在考证的过程中俨然已经习惯了,他关心地问,“需不需要先交押金呢?若是这样,伯母千万不要客气,先把钱凑了,将手术做了是要紧。”
郝太太的脚刚把指甲给剪了,现在垫了药棉在足心,又在医院配了两根轻便的助力拐杖来,至少走路不像是之前那样蹒跚了,可以凭借拐杖助力,在院中跳来跳去。闻言道,“让张少爷费心了,手术时机还要看这感染处恢复得如何,若是恢复得好,才能排号。届时还能申请一部分医药费的减免,若是到那时还是不足,也就只能厚颜开口了。眼下倒是还好,暂时无须银两呢。”
张宗子听说,方才罢了,又对这乙迷好奇不已,向郝太太打探,郝太太道,“这东西似乎西洋人那里很早就有了,还有一种叫做快乐气的东西,只他们并不拿来做手术而已。以前买活军就有少量制备,不过这东西要用纯酒,还要硝石,还要硫酸——便是我们叫胆精的东西,这些都很贵,因此乙迷也很贵,产量不多,买活军管得还非常严格,很少动用。”
“听说本地的医院,上一次用乙迷,还是有人得了绞肠痧,药石罔效,眼看是救不得了,便给他开膛破肚,做了所谓阑尾切割手术,事后合拢了肚腹,居然这人还活过来了!”
“真有这样的事吗!”张宗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觉得这也是非常适合刊登在第六版、第七版的内容,“此人现在还在云县吗?伯母可知道姓名?”
虽然凡是年长些的女人,都免不得有喜好探问的非议,嘴里常说的是东家长、西家短,但郝太太嘴里的秘辛却是不同的,张宗子觉得他往往能从中得到许多灵感,发现‘新闻’的线索。这令他对郝太太很钦佩,更觉得有些惋惜——如果郝太太的脚是好的,那么她说不定也能做个采风使呢!
“这个人似乎是一个海商,康复后便出海去了,不知道有没有返回,也不知为何,官府没有大力宣扬这个事情。”郝太太也有些纳闷。
这一点张宗子是知道的,“应该是害怕术后感染的关系,若是这事情传扬得不好,许多人都想来做开腹手术,这不死人还好,皆大欢喜,死人了可能是要闹事呢!昨晚我们开会时,六姐就有说起土法制备青霉素的事,徐先生说会尽力去做——至少要等青霉素能土产了,才好大规模地做手术。”
“可是呢,医生也说了,若是这几个月青霉素能够土产,我的手术也快得多。当时还疑惑青霉素是什么。”郝太太忙道,“这样说,医生也是很不够的,尤其是能做手术的医生。”
她不由就琢磨起来了,“若是能考进医学专门学校,真不失为很好的前程。可惜,我们六哥是个粗人,做不得这事儿,倒是童儿还能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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