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银子,没有附带货物交割单,实在非常少见,为仙人跳无疑,这支票是必须实名给付的,在买活军治下要有住址,有户口,倒查过去再简单不过,秋收时放他们撒野,过上十天半个月,便要来拿问了,这么多银钱,是怎么来的?你是六姐的活死人,做的什么职业,六姐再清楚不过,你如何能赚这么多钱?可是偷来的,盗来了,亏损了六姐的利益?”
“你若说是客商给的,那客商缘何给你?这时候再调头去问那客商,死无对证的东西,客商难道还照实说不成?只说是自己在他家喝了酒,又或是如何了,被他讹诈,那转头就是个讹诈罪。若说是自己做买卖得的,做的什么买卖?可有账本?这么大的买卖,没有账本可是不行,一样是触犯了六姐的规矩。”
实际上,仙人跳做局的人,消失得也是快,不可能留在当地被苦主查问,如此在买活军这里,便形成一个闭环:仙人跳的人,做成了一单便立刻要迁移而去,不可能在云县,甚至是在买活军治下停留。因为买活军这里出行虽然不收过税,但是要看户口登记的,按道理来说,他们在买活军治下,走到哪里都会被抓住,对买活军来说,付出的成本是很少的,只需要钱庄收到支票时,暗地里通知更士,而更士衙门出一两个人盯着银箱便得了,即便是被他们跑了,买活军损失的税收也不会太多。而这些人也无法在买活军境内再存身得住了,总是要远走高飞心里才能安稳。
“真正要过日子的人家,谁愿意如此颠沛流离?他们要走,必定是要逃出买活军的地盘,几个外乡人,搬着银箱,在这样的时势里到外地去……”
连孙初阳都能推出这些发展,说得笑了起来,直道,“是学生想当然了,只要还有一道收割仙人跳庄家的手段在,这做庄的人便不会多,会去做庄的,原也不是老实人,如此把他们打发出去,也好!”
“这里还有许多关节,是你还不知道的,总之以买活军的精细统治手段,想要远走高飞,祸乱法纪,远没有那么容易。”徐子先颇有些炫耀的味道,“日后你住得久了,慢慢便能体会,以六姐的说法,买活军这里要调理治安,不怕大匪大盗,只怕什么?只怕民不聊生,不做这些皮肉买卖活不下去,只怕法不责众,做的人太多了,形成了许多暗地里的规矩,利益链条链到官府里,扎下根了,实在是管不过来,只怕买家云集,那就终有人动心想卖。这三点,实则是互相促进,民不聊生,也就只能法不责众,既然已经法不责众,则必定形成链条。”
“因此,要从根子上断了这样的事,使其始终只是少数,归根到底,还是民生,民生好了,百姓们不做这些事,也有饭吃了。那么好吃懒做,只愿做这些事来谋生的人;贪得无厌,有了工作还不够,还要零碎做这些来攒钱的人,自然也就成了少数。”
“不错,不错!”这几个论断,在孙初阳来看,极为扎实,尤其是和民生有关的几句,更是说到心底,让他对谢六姐心驰神往,几乎五体投地,“打掉了这两点,再以邪道手段吓阻了买家,以精细统治佐之,不说将此事完全杜绝,但也至少能将其遏制在一个极低的程度,至少……至少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对税收的损失,是要小得多了。”
“自是如此了,此事,就不能给它成了气候,一旦成了气候,有了帮会,如此发展起来,便是不断在官府身上吸血,更不知要因此滋生出多少弊病,养出多少脱离社会的江湖人。”徐子先对于云县的治安显然还算满意,“实际上自从传出了本地的规矩,又闹出几桩案子之后,外来客商几乎就绝迹声色,如今云县城里的风气,和外头比起来,实在极为清朗,便是有真正下了狠心,一定要做实在买卖,高张艳帜的奇男女,也只能做本地的熟生意,是揽不到外来的客人的,如此也常常被邻居写信举报。”
“——若信中实名举报成了,能分得赏钱,便是匿名举报,至少也能肃清街坊妖氛,少些被传染疾病的机会。实在来说,打痛了买家,吓阻了他们,效果便是不差的,我听闻更士衙门甚至还有‘钓鱼’的行家,扮作清俊小倌,无事便去街头巷尾招引生意,若是上钩的,便通通送到彬山去,内里传言,尤其是各地矿产缺人时,钓鱼最凶。如此将水搅浑,则本地人也战战兢兢,纷纷自危呢。”
此时天下间做皮肉生意的,本就是男女各半,那烟花勾栏的龟公,有许多不是从前的小倌,便是因太丑,买来后不让他做小倌,让他做个杂役,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小倌的市场实在是不小的,因此孙初阳并不觉得异想天开、惊世骇俗,不过付诸一笑。
将这番对话仔细品味了许久,一面叹服谢六姐见事之独到,一面也是还有些疑虑——他倒不是疑虑这一策的效果,实际上,一听说原来买活军并非不追究仙人跳的庄家,孙初阳便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已经圆满,真正胆大包天,天生下来就不喜欢遵纪守法的人,便都被买活军的政策鼓舞着,咬一口肉便设法逃走,而胆子小一些,想做细水长流生意的,却也被连累着扰乱了市场。从消灭皮肉买卖来说,这一策是确然有效的。
只是,这一策中,还有不少细节,让孙初阳感觉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仿佛只算透了人心之恶,而少了劝谕向善、弘扬正气的味道,长此以往,似乎会让民风变得更为冷酷,百姓间彼此提防算计、尔虞我诈——倒不是说这政策本身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