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什么?这是武医生需要琢磨的问题了,范十三娘这个小姑娘,和他素日所接触到的商贾之人, 又有太多不同。这半年来, 她是何等殚精竭虑, 武子苓也都看在眼里, 但末了却将这极其丰厚的利润随手捐出,哪怕短期内再出不了第二品畅销的丸药, 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累积下来的财富,只怕是能让高官都动容了,十三娘却也面不改色, 笑道, “钱,我们范家有得是,可有许多东西,是比银子还要宝贵难得的——譬如说政审分,我料着眼下的赋分制度, 很快就要改了, 所以现在更是要多加利用才行。不过,这些事你也不必懂,反正你的政审分是低不了的。”
她有些酸溜溜的,“像你这样的活圣人, 在哪儿都是要被供起来的, 你可和我们俗人不同。”
这话阴阳怪气,武医生本能为自己辩驳道, “我哪里是圣人?圣人无私, 我还差得远呢, 再说,我也不想做圣人。”
“哦?”十三娘来劲了,双手捧腮,望着武医生问道,“那你又有什么‘私’呢?说来我听听呗。”
武医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红耳赤,眼神飘忽,不敢看十三娘,只含糊道,“管好你自己,老问别人的事做什么?”
他是常常和十三娘对着干的,可十三娘却不怎么介意,反而前仰后合,乐个不住,总让武医生觉得自己又被她逗了,他收拾了账本和支票,起身道,“若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等等,还有事儿没说完呢。”
这一阵医院实在忙,武医生都住在廉租房那里,连补习都暂停了,十三娘难得见到他,怎舍得就这样放他走,忙道,“这个月的分成,你还是捐入医械医术促进会么?实在促进会的银子已经暂时够用了,倒是研究医械的人才还是急缺。我想把这个月的分成,成立一个矿产人才促进会,设立奖学金,鼓励学习成绩出众的学生,往矿业发展,你要不要也来捐一些?”
她说的也是实话,促进会的银子也不是越多越好,武医生便站住脚,皱眉道,“矿业?这个月的分成,我想捐给孤儿权益促进会,或者是扶弱促进会,他们那里倒是多少钱都不嫌多的。”
这是实话,买活军这里的孤儿是为数不少的,虽然吃穿不愁,过的日子,和之前比已是天壤之别,但和有家的孩子相比,到底还是有所不如,大多数孤儿都只是上完扫盲班,十几岁便立刻去做力工了。
按说,买活军这里的工都是只做半日的,另外半日,你便是要做事,得的钱也很少,还不如去上课,但这些孤儿宁可在街头游荡,当个黑听差,也不愿去上课,在云县,因为人口太多,管理上也存在困难,这样半日半日的小黑工为数不少,也颇为造成了一些问题,可想而知,孤儿院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好过,至少管理上也还是存在着漏洞。
孤儿权益促进会,便这样应运而生了,第一批捐款的很多都是私盐队的盐贩子——这些孤儿,很多都是他们从外地带回来的,既然在情感上有关心,便也愿意拿出一些小钱来,鼓励孤儿们继续上课,或者若有想要独立出来的,满了十三岁,也资助他们几个月的廉租房房租,如此可帮助他们在大城市中落下脚来。
给孤儿权益促进会捐款的人数是相当不少的,便是一般的市民家庭,若是发些善心,又或者有提升政审分的需求,似乎也喜欢优先捐给孤儿院,大概是因为人总是喜欢孩子,扶弱院这边,又是一个无底洞,但捐款却不那么多——扶弱院里,多是一些残疾、畸形、重病、年老无依,做不了活的可怜人,在敏朝,大概多数人都会被抛弃在荒郊野外,无声无息地消失、吞没。
买活军这里,有个扶弱院,至少能把他们收容起来,伙食上,杂米饭也能给吃饱,三不五时,饭里也能见到一点荤腥味——肉是没有的,蛋花一人能分一勺,这已是令人感佩至极的仁心了,再有,医院也经常去做义诊,一些疾病,能治的都给治,这是不收诊金的。说实话,武子苓也想不到官府还能做得多好,光是如今的政策,已是敏朝拍马难追,敏朝那里,有手有脚,能做活的壮汉还有慢慢被饿死的呢,不能工作的病人,世上压根就没有他们的活路。
然而,扶弱院也并非尽善尽美——照看人手,永远都是不足的,扶弱院只能是让情况较好一些的人,去照看垂死的病号,他们的工作人手很不足,而且,很少有人能干得久,很多人宁可不做吏目,也不愿在扶弱院呆下去——人太多了,照顾不过来。
想要都照顾,会把自己累死,只照章做事吧,瞧着那垂死之人的惨状,良心上又过意不去,而且许多来扶弱院探望的外人,见到这样的惨状,很容易指责干事们,即便不指责,那不忍和震惊的神色,也够人受的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陌生人呢?在扶弱院做事,钱也没有特别多,和在厂子里做工差不多累,心里上的折磨还大,能待得下去的人的确不多。
武子苓是去过扶弱院的,对于其中的症结相当清楚,他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只能是促进会出钱,聘请护工定时过去帮帮忙,再者就是寄望医术尽快发展,能将其中一些棘手的疾病治愈。他是早已决定,千金丸的收益,他只略取少许,其余都要捐给这孤儿、扶弱、医械医术这三个促进会。对于矿产人才,武医生虽然也知道发展有益,但兴趣的确不算特别大,便还是予以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