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抬脚哟——嗨哟嗨——”
“慢放下哟——嗨哟嗨!”
“一头金哟——嗨哟嗨——一头银哟, 嗨哟嗨!”
牛油的香味儿,正在码头边上肆意散布,挑夫们喊着号子, 把一挑挑箩筐装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搬运上船——偶有一罐碰裂了的,便是这牛油香味的来源之一。
另一处来源,则是江边支出的火锅摊子——天气已经颇为暖热了, 在露天用饭成为了可能,于是, 这滚滚的牛油锅子,所散发出的香味儿, 经由江风一吹,让许多挑夫都伸着脖子咽口水, 艳羡地看了过去, 暗自下定决心, 今日散工后,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烫上两个素菜, 再要一碗牛下水,三文钱还管一大碗汤,对于忙了一天的苦哈哈来说,这已是难得一顿如意的饱餐了!
“小心起落, 别碰坏了罐子——仔细些,仔细些!”
在船舱外往返巡逻的管事们,瞪着眼睛检查着箩筐里的沙土,看看是否有红油渗出, 他们的眼光是相当慎重的, 因为接下来, 船队要面临的是奇险的三峡航程, 船行的颠簸是运输中重要的关卡,从这个角度说来,或许牛油在冬季运输还要更好一些——牛油凝固后,油纸包会是更好的包装物,陶罐还是很有碎裂的风险,无论如何,第一次前往买地的贸易,大家都希望能万无一失,不要有太多计划外的折损。
“都督!何必折节远送至此呢——”
下风处,挑夫们在长板上惊险地摇晃着走动着,而上风处,买地考察团一干人,正和白杆兵的首脑们热情地话别着,他们已经彼此混得很熟了,甚至于可以说有了深厚的私人交情,而在首脑人物之后,还有不少前来送别的当地军民,也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买地的活死人们——华夏百姓一向是很爱看热闹的,今日的码头,有买地的考察团,有白杆兵坐镇白帝城的首脑人物秦都督,甚至还有叙州帮的头目,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理所应当,他们要来看看这些风云人物的风采,回去也好向家里人吹嘘。
“那就是叙州帮的杨将军吗,真是仁义无双啊!”
“杨将军远送买活军到白帝城来了!”
“肯定也不止为了送客,如今川蜀的势力哪有不上门拜见我们秦都督的?”
“那是……那是买活军的女医生吗?我听说万州有个女神医,治妇科是一绝——”
“那位就是要炸滟滪堆的孤胆英雄了吧?滟滪堆没炸他怎么就要回去了?”
“就是不回去,也得来送行啊,瓜皮!”
争吵声,议论声,笑声之中,不断还有行人挎着包袱登上客船,也有暂留此地的吏目和同僚殷殷话别,要离去的考察员拉着这段时间结识的川蜀友人彼此留下地址——码头上,比过年还要更热闹几分,大多数人脸上都浮现着热切而欢欣的笑容,显然,今年以来川蜀的改变,还是能让码头上大多数人开心的。
这样鼓噪的声浪,也使得,在人群的一角,一对正在话别的少女之间,彼此的气氛对比着有些冷清了,王小芸和黄景秀无言地彼此注视着对方,似乎谁都没有太多的话,最后,还是黄景秀打破了沉默,她有些好奇地问王小芸,“王吏目,你……当真要留在本地支援,再不回买地去了吗?”
是的,虽然考察团还有一两个吏目没有立刻离开,譬如小雷要留下来办学习班,小佘也要主持炸开滟滪堆的计划,同时还有一二原本是兵丁出身的吏目,要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安全,同时在奉节和万州、叙州建立买地办事处。
但他们的留下,还算是一种出差,工作做完了是要回买地去的,这样的调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频繁,而王小芸所申请的,却是长长久久留在川蜀,甚至可以说就是留在万州,短期内,她不准备再回买地去了——按照她本人对外的原话,她要留下来,帮忙川蜀摆脱穷困,有一日成为和买地一样的天府之国。
这样的胸怀,无疑是让人极为感佩的,秦都督、杨将军这样的大人物,都对王小芸高看了一眼,他们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也能从报纸,从游记中想象出买地的繁华,王小芸并非乡党,却为了川蜀宁可放弃这份荣华,这样的情操绝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拥有的,这也让她立刻在万州拥有了相当的民望,而想必,如果她愿意去叙州一行,也能代表买地收获不低的接待规格。
“这件事,我们已经多次讨论过了。”王小芸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而是用眼神示意黄景秀,叙州帮的吏目小张就在不远处,这不是可以深谈的场合,“景秀,我之所以留下,和你其实也有一定的关系——你也知道,现在离川的船票还是相当紧张的,我想把我的船票让给你,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我先留下。”
“我希望,你在买地能好好学习,多参详参详我们买地的政治课本,到那时候,你就能用全新的视角来看待发生在万州的惨剧——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你父亲的悲剧,绝不是我们所乐见的,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凶手,可以说是两种社会制度,两种风气摩擦之下,一个不幸的意外——”
这样的话,或许是有些太过高高在上了,黄景秀脸上有一丝不以为然,似乎她已经参透了王小芸宁可自己留下,也要把她送走的真实动机——只要黄景秀留在万州,万州的‘遗老’就似乎还有一个精神领袖,他们便可方便地团结在一块,对于叙州帮,对于买地的转化进行顽抗。
黄景秀身上不论发生什么好事坏事,遗留势力总能找到一个角度,把它转化为和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