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儿,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对于这样的现实,朱母难以接受。
换了任何一个人,若在一件事上努力许多年, 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却突然功亏一篑, 也不可能轻易接受。
但对朱母来说, 除了临门一脚却成画饼的崩溃,还有另一件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那就是她一向乖巧听话,视母命如天命的儿子, 竟然不顾她的多年辛苦教导,甚至不顾她的苦苦哀求,执意要抛家舍业, 出家为僧。
所以,她一直在质问朱奎, “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辛劳吗?”
但朱奎却是心意已定。
在壁画幻境中经历的苦楚, 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以往的肆意妄为,以往的不以为意,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与痛苦。
不管母亲是真的为了培养他成才,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总之都是因为他的生性轻佻,又缺少担当, 才让母亲害了那么多人。
他愿意后半辈子都做一个风餐露宿,积德行善的苦行僧。
唯愿能够积攒足够的功德, 在超度完了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之后, 还有余力救赎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 他也不管朱母是质问还是哀求, 神情坚定地跪在地上, 最后一次以儿子的身份与母亲拜别。
而后, 他又起身合十行了僧礼,“女施主,贫僧尘缘已了,这便要告辞了。”
说完,便托着钵盂,挎着褡裢,飘然而去。
“奎儿,奎儿,你回来,你回来呀!”
朱母陡然意识到,儿子是真的要走了,再也不会任她摆布,再也不会做她乖巧听话的好儿子了。
她推开下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但朱奎年轻力壮,她却已年老体衰,哪里能追得上?
追了不过一里路,便在一个岔路口,彻底失去了朱奎的踪迹。
“奎儿,奎儿,你回来呀!呜呜呜呜呜……”
朱母跌坐在地,无助的痛哭失声。
隐在暗处的焕娘心生不忍,有些惶然地询问江停云,“云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呀?”
她不但是厌恶朱奎生性轻佻,□□熏心。还有因着何三郎这个生父带来的心理阴影,对朱奎不乏迁怒之意。
所以她提前求见了无相大师,借披香殿墙上的壁画.52GGd.设下了这个幻境。
原本她是想着,让朱奎也尝尝世间女子所受的苦楚。
可她也没想到,朱奎才二十来岁的年纪,竟然惹了那么多的风流债,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世间所有的幻境,之所以让人恐惧,就是因为幻境里所展现的,都是人心底最恐惧的东西。
朱奎未必不知道,那些被他轻薄沾染的婢女会有什么下场。
只是那时候他只管享受艳福,自有他母亲替他处理好一切后续。
那些苦难没有到他跟前,他自然可以装做一切如旧,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幻境却最能探查人心,朱奎能骗人骗己,却骗不了自己的潜意识。
江停云摸了摸她的头顶,正色道:“你那个幻境,本来没什么杀伤力。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全因亏心事做得太多,阴差阳错,被幻境反噬了而已。”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哭得十分可怜的朱母,眼中也有一抹不忍,却仍坚定地开解焕娘。
“至于朱家老夫人,她身上的血气极重,且怨气缠绕,那些怨气里还有几个不大成型的婴儿脸庞。
如此作恶多端,老年孤苦穷困,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你别看她如今哭得可怜,在虐待那些被她儿子祸害的姑娘时,嘴脸不知道有多么狠辣呢。”
只看那些未曾成型的孩子魂魄,就知道朱母定然没少处置怀了孕的婢女。
想到这里,他心底因眼中看到的苦难生出的那一点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如果朱母这样的人都遭人同情,那些凄惨死去的女孩子们,又情何以堪?
焕娘沉默了片刻,拉了拉江停云的衣袖,“云哥,你不是要去京城吗?咱们走吧。”
江停云道:“咱们得先去扬州,给娘送一封信报喜,再听姨丈的安排。”
京城也不是随便去的,若是他贸然行事,坏了林如海的计划就不好了。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先给泰山三郎送个信,邀请他扬州游玩一番,到时候正好一起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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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飘然离去,却不知道江停云的一句“老年穷困”这么就应验了。
朱家家大业大,嫡支又只有朱奎一个儿子。
原本见朱奎虽然荒唐,但也有几分才学和运道,自然没人敢打他们家的主意。
但是如今,朱奎众目睽睽之下飘然离去,眼见是不会回来了,其余族人怎么可能不蠢蠢欲动?
而朱母在伤心了几个月之后,为自己的晚年考虑,也准备过继一个孙儿,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为了便于掌控,她特意选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并让族里做主,花钱买断了男孩儿的父母缘,让男孩儿的父母日后再不能与之相见。
朱母也是顺风顺水太多年,忘了这世间的潜规则。
她自以为得计,却忘了一家子只剩孤儿寡母,与小儿抱金于世又有何异?
从那小孙子被她领回家之后,朱氏族人就隔三差五的,找借口到家她家里借钱。
什么,你说不借?
你一个无知妇人,守着这偌大家业,若不是宗族庇佑,你守得住吗?
你儿子早就出家了,还把自己当举人老爷的亲娘呢?
对族人如此骄横无礼,怕不是还做着诰命夫人的梦吧?
三言两语的讥讽一通,一众人轰然大笑。
朱母气得浑身发抖,却到底认清了形势比人强。
反正等江停云再次听到朱母的消息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靠与人浆洗,勉强度日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