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己一睁眼便又回到了道房, 贾敬不禁茫然。
“我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那一切都是他若有所思,才衍出黄粱一梦?
他那已经六十岁的大徒弟道:“师傅, 您刚才睡着了, 仿佛还做了噩梦,大喊一声就醒了过来。”
说完就瞪了一眼自己的徒弟,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你师公端水?”
“诶, 徒儿这就去。”
那徒孙也是欣喜太过,此时遭了师父训斥也不见委屈, 高兴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连连应声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端了个青花盖碗进来,里头装的是温热的白开水, 喝茶怕冲了药性。
徒弟小心翼翼地把贾敬扶了起来, 又拿了靠枕给他垫着,这才亲手端着茶盅给他喂水。
贾敬道:“你也这么大年纪了, 快坐到一边歇歇,这些活儿,都让小道士们干吧。”
他几个徒弟,都是当年探春和黛玉送来的那一批,最小的也有五十八了。
若在凡尘俗世,五十八岁可算高寿,只怕双手颤抖, 什么都干不了了。
但这些人自幼便被送上山, 一心跟着贾敬修道, 平日里翻土播种, 采笋缬菇,担水劈柴,诵经打坐……
生活规律健康,营养均衡充足,个个都身轻体健。哪怕已经是小六十的人了,也依旧腰不酸腿不疼,上山打猎,下地种田,样样都来得。
无论是哪个年代,健康长寿都是人族永远的追求。
这群徒子徒孙能有这般造化,自觉是跟着祖师爷贾敬学了真道,内心的崇敬之情日益增长,侍奉自然越发精心。
大徒弟把茶盅送到贾敬嘴边,乐呵呵地说:“徒儿今年才六十,跟师傅一比,还小着呢。”
他的追求也不高,能活到师傅这个寿数,也就心满意足了。
隐身在旁的江停云挑眉看了他一眼,暗暗吐槽:在这个平均年龄才三十岁的年代,六十岁还小?
如果江停云此时施展他心通,听听这位的心声,只怕能不顾场合笑出声来。
——一百二十岁还要求不高?那你的标准可真不低呀。
莫说是江停云,便是贾敬这个真活了一百二十岁的听了,都有些无语。
他就着徒弟的手喝了几口白开水,温声道:“常食五谷,按时劳作,勿以善小而不为,自然健康长寿,百病不生。”
一群徒子徒孙听得连连点头,毕竟有贾敬这个活例子在,他们对此都深以为然。
这时,大徒弟又问徒孙们,“药熬好了吗?”
一个徒孙道:“已经快好了。”
不多时,就有另一个徒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起来,“师傅,师公的药好了。”
在徒弟的服侍下喝完了药之后,贾敬就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老道想一个人静静。”
几个徒弟都有些不放心,但师傅坚持,他们也没奈何,只得退到了门外守着。
“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几个在这守着就行。后院的鸡该喂就喂,还有园子里的菜也该浇水了。对了,别忘了把院子里晾的药材翻一下。”
一群徒孙各个称是散去。
屋里的贾敬躺在床上,目光有些涣散,神色时而纠结、时而痛恨、时而自责,变换不定,看得人心惊。
江停云暗暗叹了一声,慢慢显出了身形,“敬大舅舅,别来无恙?”
贾敬猛然扭头,吃惊地看着他,“云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由于扭头太猛,大脑供血有片刻中断,他只觉头晕目眩。
江停云抬手给他送了一道清气,他才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缓了过来。
见他面色恢复正常,江停云才淡淡道:“我来了好一会儿了,那时候,大舅舅还未曾入梦。”
贾敬蹙眉沉思了片刻,恍然道:“是你送我入梦的?”
江停云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舅舅修行多年,早该功德圆满。只是心头一点执念难消,若就此功败垂成,实在可惜至极。”
可他说的这些,贾敬都不想听,他只是执拗地问题:“我那个梦境,是你替我编织的?”
“不。”江停云摇了摇头,“我只是送你入梦而已。至于梦见了什么,又有什么结果,全是你内心所想。”
也就是说,贾敬的梦境,全靠他自己的潜意识主导推演。
那个梦境之所以会有那样的结局,是因为在贾敬心里,端敬太子就是那样一个既有手段,又有仁心的君主。
正因其有手段,才能引得众人追随,也引来亲生父亲的忌惮;
正因他有仁心,才不会主动谋朝篡位,才会用自己一家子的死,来给追随自己的人换来一线生机。
手段和心机,但凡缺了一样,就不是贾敬心主的端敬太子,不值得他倾心追随,且多年之后仍旧心头耿耿了。
贾敬呆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非是太子的结局注定,而是他心目中的太子,无论身边之人怎样改变,都会走向这样的终局。
忽然间,贾敬潸然落泪。
他多年的执念,是因旧主端敬太子,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不甘心?
念头通达的瞬间,贾敬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就飞了起来。
他看见,站在对面的外甥轻轻对他点了一下,他才慢慢落了下来,站在了江停云身旁。
“我这是怎么了?”他有些茫然。
江停云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床榻,“你看,那是谁?”
扭头的瞬间,贾敬大惊失色,“啊,这……那不是我吗?怎么床上还有一个我?”
江停云笑道:“舅舅莫不是忘了,你本来就是在床上躺着的呀。”
“那我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旧是一身灰色道袍,是他穿了许多年的款式。
突然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双手。
那绝不是一双一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