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琉璃厂还去不去了?”
见自家老爷一大早就坐在书房发呆,仿佛昨天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小厮扇坠伸着脖子问了一句。
不是他做奴才的多嘴, 实在是他对贾赦的脾气知之甚深。
本来昨天就说好了,今天要到琉璃厂去,鉴古斋的东家下了帖子,说是新收了一幅董其昌的字, 请自家老爷去掌掌眼。
别看自家老爷在家事上有些不着调,但对外面认识的朋友,从来都是一诺千金,十分守信。
若非如此, 哪怕他生了一双利眼,也不会有这么多卖古董的请他掌眼。
就像请人写字要给润笔, 请人帮忙鉴赏古董,也是要给钱的。
今儿他若是不提醒,耽误了老爷的事,少不得屁股上得捱几下。
贾赦猛然惊醒, 抬头瞪了他一眼,“什么事?”
扇坠缩了缩脖子,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去,怎么不去?跟人说好的。”
贾赦起身, “快给老爷拿出门的衣裳, 再叫人去备马, 眼看时辰也快到了。”
“诶。”扇坠应了一声, 正要去柜里拿衣裳, 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备马?老爷, 您怎么突然想着要骑马了?”
以往不都是坐车吗?
贾赦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老爷乐意骑马,还得经你的同意?让你备马就备马,哪那么多废话?”
挨了顿削的扇坠彻底闭嘴了,哪怕心里犯嘀咕,也还是老老实实去办差了。
贾赦叹了一声,暗道:当时还不觉得,如今重头再看,我年轻时的日子过得也太颓废了。
想他带着一家子回了金陵之后,时时注意锻炼保养,都六十多了还能纵马打猎。
哪像现在,才三十出头的人,肚子上的软肉比猪崽子都多。
正感慨间,扇坠拿了衣裳来,他自己把腰带解了,脱了身上的外袍,顺手接过来就穿上了。
一旁的扇坠都惊呆了。
——他怎么从不知道,自家老爷还有这技能?
自从他到老爷身边伺候,老爷哪一天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系好了腰带之后,贾赦再次皱眉:这个扇坠,也太不机灵了,远远比不上他晚年时候带着的旺财。
“发什么呆呢,走了。”
贾赦举起扇子,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并不疼,反倒显出几分亲昵之意。
扇坠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嘿嘿一笑,赶紧跟了上去,“老爷,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咱家大门外呢。”
他说的“咱家大门”,并不是荣国府的正门,而是东院单独开出来的黑油大门。
两人才出了书房,就见守门的小厮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地禀报道:“老爷,琏二爷来给您请安了。”
贾赦脚步一顿,神色柔和了些许,“那还不直接领他进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候琏儿才七八岁,若是想教,还来得及。
上一次他单想着,把琏儿放在上房养,能得贾母几分庇护,日后袭爵也少几分阻力。
却没想到,贾母的确是疼爱儿孙,但贾政夫妇却放任琏儿玩乐,把他唯一的儿子往废了养。
他们以为,琏儿废了爵位就轮到宝玉了吗?
且不说二房还有贾兰这个嫡长孙,他们大房的贾琮再不起眼,那也是大方的子嗣,继承权也在贾宝玉之上。
不多时,贾琏就跟着小厮来了,低着头含着胸,却又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头觑贾赦一眼。
从前是不在意,如今贾赦却是看得清楚,这孩子眼中既有委屈,也有孺慕。
想来也是,他整天和二房的贾珠混在一起,贾珠每日里都有严父训斥教导,又有慈母温柔安抚,他却什么都没有。
琏儿心中,一定是埋怨过他这个父亲的。
且如今他年纪还小,对父亲还存着几分幻想。
等到再过几年他大了,彻底认清了现实,知道父亲靠不住,就会慢慢倒向二房了。
想到这些,贾赦暗暗叹了一声:前世,是我对不起琏儿。
“快过来呀,愣着干嘛?”贾赦蹙眉冲贾琏招了招手。
贾琏是一怔,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思想法全在脸上写着呢。
贾赦暗暗好笑,面上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自己抬脚走了过去,把贾琏掖进衣领里的碎发拨了出来。
“用过早膳了吗?”他很是随意地问道。
贾琏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用过了。”
而后又学着贾赦问道:“老爷您可用过了?”
加上没回答他,只是笑道:“正好我要出门,你既然用过早膳了,就跟着我一起吧。”
“老爷要带我出去?”贾琏又惊又喜。
往常他也见过二叔带珠大哥哥去见客,每次他都十分羡慕。只是二叔从不提带他,他也不敢说要跟着去。
贾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一身浅色圆领袍,身上一应配饰俱全。
正好他今天出门也不是去什么正式场合,贾琏这一身也没什么不妥,便拿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想去就跟着走。”
说完,他转身就走。
贾琏满脸兴奋,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黑油大门,便见有个青衣牵了匹看着就温顺的马,就在门外等着。
看见贾赦,那人赶紧行礼问安,“小的给大老爷请安。”
听见“大老爷”这个称呼,贾赦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到底也没为难他一个仆人,上前拽过缰绳便翻身上马。
一低头,就看见贾琏正眼巴巴地仰头看他,神情里很有一些跃跃欲试。
也是,哪个男孩子没做过策马奔腾的梦?
他弯腰对贾琏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贾琏兴奋极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递了过去。
一旁的扇坠根本来不及阻拦,贾赦便使了个巧劲儿把儿子拉上了马背,放置在自己身前。
眼见只牵了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