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宫正司。
姜沃今日在诗会上端了良久,回来后又与陶姑姑、刘司正等关心她被刁难的人,讲了一遍诗会事。
因怕姑姑担忧, 姜沃就将荆王难为她的事儿一笔带过,主要讲皇帝夸了她。
直到见了也过来问起此事的媚娘,姜沃才一股脑将今日事儿都完整复述了一遍, 尤其把荆王尬住的场景着重描述。
“所有未标名的诗文,都由圣人带头亲自点评, 最终公评定的魁首果然是卢照邻。”
“荆王此人啊, 真的好像一只御园中的水鸭——全身上下只有嘴硬。”
“见此结果, 觉得下不来台。便嘴硬道‘只怕是圣人出的题目, 卢照邻从前碰巧做过罢了。’”
“圣人可不惯着他,即命长孙大司徒、孔祭酒等人现场又出几题, 照旧是卢诗最佳,远超诸人。”
“那荆王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原想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混过去,谁知旁边邓王在拨火,直接点他名:‘诶?六哥怎么脸这么绿哇,可是肝不好?什么?没有不好啊,那弟弟就放心了。不过六哥没忘记规矩吧,各王府凡有事请动太史局, 都要送一份谢礼。方才六哥请太史丞起了卦,到时候别忘了送礼啊’。”
“给荆王气的脸都绿了,又皱巴巴的,像是一大把子菠薐菜似的。”
媚娘跟着她的讲述, 一时担忧, 一时欢喜, 最后听到菠薐菜,又撑不住失笑。
媚娘给姜沃倒了一杯温水,示意她润润喉再说,又问道:“你真能一眼就相出来卢照邻今日能做诗会魁首?”
姜沃以诚相告:“其实不是那么拿得准。”
哪怕是袁师相面如神,能准确断言‘岑文本将来会做宰辅’,但那也是一个时间跨度很长的结果,期间宦海沉浮,没有谁能一帆风顺。
因而这种很看临场发挥的诗会魁首,不确定性很大,光相面实难断定。
所以她起了一卦——不过不是为诗会起的,是为自己起的。
算的她自己今日是吉运亨通后,姜沃就报出了标准答案。
她想,袁师父忽然出言,语气轻松地让她只管接了这件事,想必也是为她起了一卦,知道今日该着徒弟是强运之人。
听姜沃其实不够确定,媚娘心里就很替她揪心,感叹了一句:“还好那位卢才子,确有大才。”
姜沃点头。
是啊,历史或许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胜者书写的功过簿,但诗文却是人所共见的。
或许当权者的文章诗作会一时被人吹捧赞颂,但千多年过去,大浪淘沙,帝王将相归于尘土后,哪些诗文是珍珠,哪些是砂砾,人心自有公论。脍炙人口的佳作依旧熠熠生辉,朗朗上口。
初唐时文、赋、典且不提,只说初唐时诗的水平,卢照邻实在是乱杀。
能与之并称的初唐四杰,除了他与骆宾王,剩下两位杨炯和王勃都还没出世呢!
所以一听卢照邻的名字,姜沃甚是安心。
谁都会骗我,语文课本不会!
媚娘又不免替她考虑将来事:“虽原先未听说过这位荆王,但如此行事,必不是什么磊落大度之人。此番他大大丢了面子,会不会以后去寻你的麻烦。”
姜沃道:“姐姐,他这就是在寻我的大麻烦,若是我这回所言不中,他必有许多后话,还会拉人弹劾,直到把我赶出太史局,让师父们跟着丢了颜面名声才算完。至于以后会不会再寻麻烦……”姜沃笑了笑:“今日好好的诗会,圣人是想散心的,他非闹这一出,把圣人给惹到了。”
“圣人令他尽快回封地去,不叫他在京中过年。”
如此媚娘就放心了,转而去专心讨厌那个荆王:“怎么这样坏!”
“还有更可惜的。”姜沃满是痛惜:“因他失了颜面,后来便一言不发了,只埋头吃果子——”
“可惜了上等的葡萄!”
李元景吃了一大盘子!
而姜沃到最后也没有来得及吃她的梦中情葡。
都怪李元景故意挑她刺儿,以至于所有人都关注她,整场下来,比看才子们还专注。姜沃实在没时间吃葡萄,只好敛袖端坐,眉眼不动,维持自己‘仙人指路’的飘然姿态到最后。
大是遗憾的。
好在次日,姜沃就收到了两篮子新鲜高昌葡萄,比昨日宴上一点儿也不差。
是晋王送了来的。
他到太史局的时候连连懊悔:“可惜我昨儿晨起有些咳嗽,外头又是起风的天儿,乳母和宫人们就跪了一地,硬是不许我出门去参加诗会。我只好在屋里憋了一日,喝了好几铜吊子的饮子药——若早知道诗会有这场热闹,我必然要去了!”
晋王遗憾的忍不住顿足。
其实李治的咳嗽,是叫舅舅给愁的夜里没怎么睡好。
他如今一点不想大婚啊。男子二十再成婚的也不是没有,他有什么可急的。
偏生舅舅那一副热心肠,把父皇说的也意动起来。
姜沃就觉得少点什么呢:难得一次帝王做裁判的诗会,居然太子、魏王和晋王都没到场,到场的几个皇子都是小透明,全程只负责吃瓜,一言不发。
太子不到不稀奇,他是久不出门,正在‘奉命读书反省’的。
李治又说起他四哥魏王,自打回长安后,只顾得上在府里监督修书。据说《括地志》明年初就成彻底修完,如今李泰根本顾不上别的。
两人正说着昨日的诗会,太史局内专门管着来往使役的小宦官送了一张名刺来。
姜沃拿了来一看,对晋王道:“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他们正说到卢照邻呢,晋王有些遗憾未见才子,正巧卢照邻就递了名刺过太史局来。
姜沃令请。
这边晋王就也兴致盎然等着看这位卢家子。
一等一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