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太医署的几位官员,都是‘萧规曹随’,一身医术只怕还不如隋时的太医署官员,别越修越差才是。
实在过去百年天下朝代更迭战乱不断,不少医书医者都淹没在乱世中。
因而李治今日一见孙思邈,心中想起的便是《医典》。
孙思邈听晋王竟然是这样猜到他的心思,也不否认,便笑道:“老夫确有此心。”
他此番入京,其实就是带着他重修过得《医典》初稿来的。
偏巧又从姜沃处得了三本医书,孙思邈见而大喜,便准备将这几本医书钻研透后,再重整一遍自己所写的《医典》。
李治闻言露出喜色:“请孙神医只管修书,到时我必去向父皇请旨。”
李勣也在旁表示会一并去请旨。
孙思邈不期入京时,心中放着的最大一事,竟然就先解决了,心头大为畅快。
这样心神一松,兼之昨夜熬了通宵,不由有点疲倦之态。
姜沃最知道孙神医的疲倦,便道:“先生方进京舟车劳顿,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孙思邈点头,三人都起身相送至太史局正门处。
尤其是李勣,表示要把老师送回现居的官舍中,然后当场给老师收拾行李,拉回自己家。
孙思邈摆手拒绝道:“你今日与晋王一同到这太史局来,必是有事,不必送了。”
话虽如此,李勣还是一路送到宫门口才转回来。
李勣再回太史局后,姜沃和李治还在正堂等着他。
姜沃早从李治那里听说了李勣想卜算之事。初听便觉得,果然高手在民间啊,除了袁师父,也有人能相面知凶吉。
竟然能看出李家几十年后的破家之祸——李勣过世后,其长孙李敬业,于武则天临朝称制时举兵造反,麾下骆宾王写下了那篇著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后来兵败身死,全家官爵被削之外,连祖父李勣都被掘墓砍棺。
于是,姜沃面对李勣大将军期待的眼神和话语:“不知太史丞可否为我起一卦祸根为何?”的时候,难得觉得棘手。
总不能说祸根就是你的大孙子吧。
于是起卦过后,便只写了两个字赠与李勣。
“顺势。”
李勣捧着这两字:“可否请太史丞为我一解?”
“无论家族,还是个人,都不会平顺无劫。但有劫难,并非牢不可解。”
李勣若有所思,谢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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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腊月里,孙神医凡入宫,都要往太史局来小坐一下,与姜沃谈一谈《医典》的修订。
他为人温和,言谈幽默风趣。
姜沃因实在好奇孙神医寿龄究竟几何,于是几次相谈后,便问了一回。
她刚问完,就见孙思邈笑了,甚至对她眨了下眼,带了点自得的快活和促狭:“你知为什么有这么些传言吗?”
“其实多半是老夫自己的缘故——每一朝的朝廷征召做官,我都以年老体弱为由推辞。”
“我天生少白头,年少时看不出年轻,老来又身体康健,看不出衰老。”
“世上知道我真实年龄的长辈都已经仙逝,倒是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玄。”
“有时候想想生前身后事——以我的《千金要方》,后世医史上应当也有点薄名。”
“思及将来史官头疼于记录我的生年时,便颇觉有趣。”
大抵会令编纂史书的人大为头疼吧。照他现在身子骨,孙思邈自觉再活个二三十年轻松的很——到时候史官一算,好家伙,怎么有人活了一百五,甚至一百八!必要怀疑他生年是否准确。
但再往回搜罗,他的生年记载简直是五花八门,偏似乎又都有证可考。
那岂不是有趣的紧?
孙思邈抱着手炉,对着姜沃怀念起旧事:“说来,我年少之时,初见《楚辞》中提及彭祖高寿八百,十分震动。然后来发觉,彭祖的年寿,《史记》《抱朴子》等各种书籍中记载各不相同,也曾便寻古籍密书,苦苦去求真相。”
对一个大夫来说,对传说中有延年益寿之法,许多古籍都记录过的长寿代表彭祖,当然抱有很大的好奇和探索精神。
姜沃好奇道:“然后呢?”
孙思邈哈哈一笑:“然后?当然没有什么确凿无误的真相。”
有的古籍记录的是传说彭祖八百岁,有的孤本‘号称’亲眼见过七百岁的彭祖,还有的地方志记载彭祖是一国的称呼,里头所有人都叫彭祖,国八百年而亡,所以传说彭祖八百岁……
历史长河奔流而去,一旦过去的,哪里能有百分百的真相。
孙思邈又对姜沃道:“说来,十多年前,我还曾与你两位师父论过彭祖。”
“你袁师父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只道让我也努力活,看能不能活个八百岁——倒是你李师父认真道,当时历法纪年可能与此时不同,所以误记彭祖八百岁,还与我算了好久。”
姜沃眼前便浮现出‘袁天罡信口胡说,李淳风认真算数’的情形来。
果然是两位师父的为人。
她也笑了。
所以,孙神医这便是考证不出彭祖来,就自己成为彭祖二号吗?
她再也没问起过孙思邈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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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七年大年初一。
“起来了,咱们早些去换桃符。”姜沃睁开眼,就见媚娘已经梳好了双鬟,催着她起床。
外头天色还是黑乎乎的呢。
姜沃坐起来后,就觉鼻尖仍旧缭绕着一些烟火气,是昨夜烧竹竿的留下来的味道。
她换过衣裳,刚走到门外,手里就被媚娘塞了一根桃符:“来,咱们一人贴一边,正是辞旧迎新。”
到大唐已有六载,姜沃渐渐熟悉了大唐的过年习俗。
门上并不贴对联,而是更换桃符。早就备好的桃木片,被漆成红色,替换掉去年已经颜色暗淡的桃符。
又是新的一年了。
至于贴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