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八年十一月初四。永乐帝出江东门,登御舟过江东驿,沿长江东行,过仪真坝,进入运河,正式踏上了迁都之旅。
护卫亲军、官员、勋贵及家眷。随行者十五万人。
这是一次浩浩荡荡的大迁徙。因怕运河船只过多导致拥塞,一部分勋贵、家眷乘马车走陆路北上。
这也是永乐帝治国十八年的一次自我考察。他沿途下船,微服体察民情,遗风问俗,考察吏治。
平时各地官员也好,东厂、锦衣卫耳目也罢,向他禀报民情,总是挑吉祥话说。永乐帝是个明君,并不全信。
这次迁都沿途的考察,让他大为欣慰。沿岸百姓不说丰衣足食,至少能勉强温饱。
纵观华夏五千年历史,其实只要没有战乱,老百姓有口安生饭吃,不至于饿死,就能称得上盛世。盛世的标准就是这么低。
然而称得上盛世的,又有几个名副其实?
汉武帝时,十五次征讨匈奴。汉军封狼居胥,饮马酒泉。可是,付出的代价是整个国家成了一驾大型战争机器,十五征后,天下户口减半。汉武帝晚年也想明白了,这样的天下绝非盛世,于是发《轮台罪己诏》。
大唐盛
世之下,杜甫也留下了“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己。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这样的写实诗句。
永乐帝虽也屡屡向草原动兵。好在洪武朝已经将硬仗都打完了,瓦剌、鞑靼的实力不似前元。永乐帝打得都是富裕仗。加上太子朱高炽、户部尚书夏原吉这两个老抠管理朝廷财政,调度有方,开源节流。并没给百姓造成过重的负担。
永乐一朝,民生方面其实尚可。还是那句老话,百姓有口安生饭吃,就当得上“盛世”二字。
永乐帝站在船头。朱高炽、朱瞻基、夏原吉、蹇义、第三任内阁首辅杨荣、常歌等宠臣侍立左右。
永乐帝遥望着沿岸,感慨道:“上岸走了走。朕心甚慰。哪天朕殡天了,到了西天也有脸见太祖爷和母后。昨日让亦失哈陪我去了一户人家。家主叫王初三。他一家五口人种了十二亩地。农闲时,一天也能吃上两顿稀的,一顿干的。这就不易。”
夏原吉拱手道:“皇上,只要朝廷不再兴大的战事,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永乐帝没有说话。夏原吉这人,说出的话一贯像是刀子,直往永乐
帝心窝里捅。永乐帝正有意在迁都顺天后,兴起第三次御驾亲征呢。
他有着自己的打算。太子朱高炽仁慈,善政事而不善军事。他要在有生之年,为胖儿子扫除一切即位后的隐患。最大的隐患就是蒙古!
就在此时,负责沿途护卫的常世勋走了过来。
常世勋拱手:“禀皇上,再有两刻时辰就到德州了。哨船来报,汉王殿下率山东文武官员在德州码头恭迎圣驾。”
永乐帝丝毫不领情:“什么叫率山东文武官员?他是藩王,又不是山东布政使!地方官用得着他率领?”
在皇后徐妙云死前,永乐帝答应过她,要善待三个儿子。不然,为了给太子扫除隐患,永乐帝很可能直接将汉王朱高煦圈禁。
御舟在德州靠岸。山东布政使、按察使、巡抚、各府知府、县令跪倒了一大片。
朱高煦兴冲冲的走上前去:“父皇,儿臣率山东地方官恭迎圣驾。”
朱高煦的热脸,显然贴上了冷屁股。
永乐帝冷冷的说:“你的藩地在乐安州。无权干涉山东地方事务。什么叫率山东地方官?不要忘了,朕为何将你封在乐安州!乐安二字,你还没有领悟嘛?”
东
厂和锦衣卫在乐安州是有耳目的。
耳目屡次禀报,朱高煦在封地横行不法。强抢民女之事有之,强占民田之事有之,鱼肉百姓之事亦有之。不过这些事并没涉及谋反。洪武年间,永乐帝的几个哥哥,譬如秦王、楚王也没少干这种没格调的事。故而永乐帝没有追究。
朱高煦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跪地叩首:“儿臣牢记父皇教诲。”
接驾仪式结束。永乐帝来到了德州驿歇驾。
永乐帝单独召见了山东布政使储埏。询问了山东的吏治、民情。
储埏说了一堆吉祥话。譬如山东沐浴皇恩,境内肃然,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实心用事云云。
永乐帝忽然问了一句:“汉王在乐安州可还规矩?”
储埏竟沉默不言。
永乐帝问:“怎么不说话?”
储埏实话实说:“皇上,有件事,臣若禀奏,恐有离间宗室的嫌疑。”
永乐帝道:“说了无罪,不说才是有罪!尽管说!”
储埏道:“皇上。汉王殿下从布政使衙门盐铁司要了一张批文。准备从莱州金领铁矿运送十万斤铁到乐安州!”
永乐帝闻言大怒:“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