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了饭,宋盼儿给黄家父子收拾好了卧房,常歌又将自己的书房让给了黄子澄看书备考。常歌则跟黄桂来到客厅喝茶闲聊。
常歌随口问:“现在下面的府、县进京对账销账,没人敢用空印册子了吧?”
黄桂道:“谁敢用空印册子啊!因为那劳什子,底下的官员被整整杀了一茬!空印案发时我运气好,只是县里的典吏,没有获罪。我上面的县令、县丞全都被夺职砍了脑袋。现在县里每年的账目,进京前都要让县衙吏房的老算盘们核算五遍!一个数都不敢错!”
常歌笑道:“天下一千多个县呢,账目浩大繁杂。总不可能一点错不出吧?”
黄桂道:“也有出错的。不过有法子......”
常歌办了这么多年秘密差事,用后世的话说已经养成了遇事爱刨根问底的职业病。他问:“什么法子?”
黄桂也算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他敷衍道:“没什么法子,无非是仔细核算账目罢了。”
常歌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逼问,只是说:“在下面为官不容易吧。”
黄桂感慨道:“芝麻官虽小却不好当!就像是个两头受气的小媳妇儿。上要伺候好公婆,上面的各级官员就是公婆。下要照顾好子女,下面的百姓就是子女。自空印案发后,圣上又大力整肃吏治。吏部年年派人巡查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司衙门年年派人巡查知府衙门。知府衙门年年派人巡查各县。出了一点纰漏轻则丢乌纱,重责杖责、流放、掉脑袋。”
黄桂喝了口茶,又道:“都知道我们江西多匪患。都说土匪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其实,我们这些下面当芝麻官的才是真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呢。”
常歌很理解黄桂:“是啊。为官难啊。我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整日里如履薄冰,大哥你在下面当个县丞,亦要步步小心,事事谨慎。”
说完常歌想起了什么。他吩咐宋盼儿:“去取一张五百两的庄票来。”
不多时,宋盼儿拿来了庄票。常歌将其递给黄桂:“大哥是正八品县丞,月俸不过六石零六斗。恐怕养两个随员都不够。这点银子算我的一点心意。大哥拿着,返回江西后补贴家用吧。”
黄桂双手推开:“表弟这是做什么?”
常歌笑道:“大哥放心。我在圣上身边,每年圣上都有额外赏赐。四叔在世时,圣上亦有不少恩赏。这银子是干净的。”
黄桂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缺银子......”
常歌一愣,心道:下面的七八品官员哪里有不缺银子的。
黄桂与常歌的眼神交汇了一下。随后黄桂道:“我父亲三十年前做过行商,给我留了不少家资。故而我虽做着个赔钱的官儿,却不怎么缺银子。”
常歌还是将庄票强塞给了黄桂:“你就当这是我四叔的遗产吧。这是你这个当外甥的应该分的。”
黄桂不好再推脱,只好收起了银票。
与此同时,户部大堂内灯火通明。
六部的各位堂官,正在跟户部侍郎郭桓核算六部账目。
核算完,一众堂官进到户部后堂,与郭桓议事。
郭桓道:“锦衣卫的那条狗已经盯上了咱们。咱们只能借着办核算这件公事聚齐议事。镇江府造反的事迟迟没有结案,祸首沈放也没杀。这始终留有隐患。”
刑部尚书王惠迪道:“好在薛城贵已死,常歌那厮断了线索,没法往下查咱们六合会。”
提及薛城贵,让郭桓又想起自己的儿子白福田。他不免有些伤感。
礼部尚书赵瑁道:“查六合会?要不是咱六合会,整个大明的所有官衙恐怕都要停摆!没有官的朝廷还叫朝廷么?那是一个纸糊的破庙!”
兵部侍郎王志道:“赵部堂说的没错。我们不怕常歌查!他查出咱六合会的底细又能如何?即便是圣上知道了,恐怕也会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桓清了清嗓子:“诸位,所谓六合,六部合一,为国为民也!咱们六合会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假,圣上却不一定能理解咱们的苦心。对常歌,还是要小心为上。此次提前一个月对账销账,就是为了提防常歌。另外,明年初六合会的所有进项全部暂停三个月。支出亦暂停三个月。等过了风头再说。”
赵瑁惊讶:“停三个月?底下的地方官员岂不是三个月没有补贴银子可拿?”
郭桓道:“这两年,地方官已经从六合会分润了不少银子。不可能连三个月都撑不过。紧一紧腰带,是为了脖子上的人头安然无恙。另外,若对账销账时出现纰漏,还是按照老规矩——填笔。”
第二日清晨。常歌先带着黄桂、黄子澄到常四的坟头祭奠了一番。随后他回了锦衣卫。
北镇抚使值房。贺升、李千面、纪纲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常歌问李千面:“郭桓那边有什么动静?”
李千面答道:“没什么动静。最近他一直忙着在户部对账销账。每日清晨出府,半夜才回府。”
常歌又问:“户部里的内应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么?”
锦衣卫神通广大,自然在六部之中安插了不少眼线。这些眼线大多充当杂役、书吏、亲兵之类。
李千面微微摇头:“没什么消息。”
常歌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郭桓让今年的对账销账提前了整整一个月。我总感觉这里面有蹊跷。盯紧了那边。”
片刻后常歌又问纪纲:“沈放在诏狱里怎么样?没受苦吧?”
纪纲答道:“诏狱的柳千户专门关照了底下的人,对沈放大加照顾。每日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人都胖了一圈!”
常歌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