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彧说话,常歌便大步走出了问案房。
纪纲迎了上来:“镇抚使,要不要属下连夜审问李彧。”
常歌微微摇头:“不急,先晾他一宿。审问案犯是一门手艺,有时候要温水煮蛙。”
常歌和儿子常世勋下差回了府邸。黄子澄正在跟一个白面书生坐在院中探讨学问。见常歌回来了,他连忙拱手:“舅舅,这位是我在国子监领会试牌子时认识的好友,练子宁。”
常歌笑道:“你也是参加会试的举子?好好备考吧,金榜题名即是鱼跃龙门。”
练子宁道:“是,多谢大人指教。”
常歌绝对想不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黄子澄、练子宁,若干年后竟会搅得天下大乱、兵祸再起。常歌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恐怕此时会毫不犹豫的抽刀将二人斩杀在自家院中。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歌进了客厅,黄桂已经在客厅等候他多时了。黄桂道:“表弟,我们父子进京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我在户部那边对账的差事已经办完了,明日便启程回江西。等明年我再来看你。”
常歌挽留道:“走这么急?再住几日吧。”
黄桂摇头:“分宜县衙虽小,麻烦事却多得很。县尊一人处理不过来。我得赶紧回去帮他。”
常歌道:“那今晚我让贱内操办一桌酒席,给你送行。”
吃罢了饭,常歌回了卧房。宋盼儿宽衣解带上了床,她似乎有些心事。
常歌问:“怎么了?”
宋盼儿道:“怪了。我以前交往颇深的那些京中命妇们,这几日似乎有意在躲着我。仿佛避瘟神一般。”
宋盼儿长袖善舞,这些年广为结交京城之中的贵妇人。用后世的话说她这是在搞“夫人外交”。要知道,女人的枕头风有时候能杀人,有时候也能救人。
宋盼儿又道:“就说今日上晌,我去刑部王尚书府里拜会他的夫人。王夫人见都没见我,只说自己得了病,不便见客。下晌我去福瑞祥绸缎庄买料子,见她兴高采烈的在挑云锦呢!哪里是得了病?”
常歌道:“你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得罪了你的那些密友们吧?”
宋盼儿摇头:“我这人你还不了解?从未在那些贵妇面前失过礼数。每逢过节、她们做寿,我都大把往外掏银子送节礼、寿礼。真是怪了,现在她们见了我巴不得掉头就走!我去找她们,处处吃闭门羹。”
常歌低声喃喃:“别是跟我现在经办的案子有关。”
第二日一大早,常歌来到了北镇抚司诏狱。
管狱千户柳寒月迎了上来:“拜见镇抚使。”
常歌道:“柳千户,咱们都是老弟兄,不要总这么多礼。昨夜李彧在牢房里怎么样?”
柳寒月道:“那厮一宿没睡。在牢房里来回踱步。”
常歌心中暗喜:看来这货要招供了。
他来到关押李彧的牢房。笑问:“李藩台,考虑的怎么样了?赵臬台那边已经决定了,今日上晌就招供。”
李彧跪倒在地:“常镇抚使,我全招!你要问什么直接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你在圣上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能够留我一条命!”
常歌道:“好。你先告诉我,六合会是什么?成员都有谁?呵,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要你亲口招认,才能算你戴罪立功。”
李彧道:“所谓六合会,取六部合一之意。是六部十五位堂官,地方二十名布政使、按察使组成的联盟。成员共计三十五余人。”
常歌倒吸一口凉气。六合会的势力之大让触目惊心。六部共有十八位尚书、侍郎,竟有十五人都是六合会成员。地方共有二十六名布政使、按察使。竟有二十人是六合会的人。六合会的势力,甚至要远超当年的胡党!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些人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名单里。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锦衣卫竟没有察觉。
李彧接下来的话,更让常歌心惊肉跳:“现任的一百多名知府,一千多名县令,全都听从六合会的号令。不过他们并不是六合会成员。想进入六合会,必须是从三品以上官员。我亦是六合会的成员之一。”
常歌问:“六合会的首领是郭桓。他暗中发展起如此庞大的一个秘密组织,目的是什么?难道他想造反?”
李彧答道:“造反倒是不至于。六合会的存在是为了分脏!”
常歌问:“分赃?什么脏?”
李彧答:“天下之脏!常镇抚使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大明官员的俸禄如此微薄,地方官们是如何维持各衙门的日常开销的?譬如我一个布政使,要养活藩台衙门的随从、差役、书吏近千人!如果按照朝廷给的俸禄算,我早该饿死了!即便是一个小县的县令,也要养活随员、六房书吏、三班衙役上百人。”
常歌语塞。
李彧继续说道:“一切按照朝廷的俸禄制度办,恐怕天下官员全都要喝西北风充饥!郭桓不愧是个理财能手。他掌管户部后,以十三清吏司郎中指使十三布政使,以十三布政使指使各知府衙门,以各知府衙门指使各县衙门。制定了一套从上到下的贪污制度。譬如说,一个年税赋三万石的县,每年会利用虚报支出、瞒报收入、多征赋税的方式,聚敛一千两银子。这一千两,三百两要交到京中给六合会。六合会把这三百两银子分给京官。剩下七百两,则分给地方官员,留作衙门运转所需。”
常歌打断了李彧:“等等,你是说,大明从户部到十三布政使司,再到各府、各县都在贪污?”
李彧苦笑一声:“只有饿死的官员才是清白的!常镇抚使这两年听说过有哪个官员是饿死的?”
常歌眉头紧蹙:“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