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不会是好对付的人, 这点,赵士程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
这位宗爷爷能在七十高龄时,独力撑起北方大旗, 击退金人,将各处盗匪起义军纷纷收归麾下, 一手提拔岳飞, 就凭借这份纵横捭阖的手段, 就能知道他是何等的能人。
相比之下, 坚定果断的小种舅舅在他面前就像个冲动的毛头小子, 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虽是如此, 赵士程还是没想到这位居然敏锐至此,甚至一下就把他们这小团队的核心给诈了出来,谁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啊, 强弱都是比较出来的, 和他比起来, 那小舅舅能不降级成猪队友么?
赵士程扶额, 无奈道:“那宗爷爷, 咱们找个地方, 坐下聊吧。”
种彦崇皱起眉头:“虎头, 他太奸诈了, 还是算了吧……”
赵士程摇头:“不必, 走吧。”
种彦崇眉头紧皱,终是点了点头。
旁边的陈大夫离得较远,并未听到那关键之语,却也知道这些事自己肯定是不能跟着去凑热闹得, 于是忍不住举手问道:“那这镜子——”
赵士程嗯了一声:“归你了。”
被征走小玩具的种舅舅眉头有些心疼, 却只能默认, 谁让刚刚自己那样没沉住气呢?
山水三人带着宗泽,顺着村人修筑小路,一路走到山下的河岸边。
这里的地形空旷,又有水声隆隆,加上水车磨盘吱呀声,很难有人能偷听到什么。
赵士程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让自己至少不用再仰望宗泽或者被人抱着说话,那位宗知州一路若有所思,看他的目光里倒是清正平和,未带什么猜疑恐惧之色。
“我名赵士程,濮安懿王之孙,任太子右内率府。”赵士程开门见山,摆出自己的身份,“听闻知州清正廉明,所以让舅舅扶了一把,助我经营治下。”
他的身份是他最大的保护符,只要他是在赚钱,并且没有搞的天怒人怨,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嗯,父母除外,这也是他搞些小事情把父母的注意力支开的最大原因。
宗泽微微一笑道:“那小公子为何不寻种家嫡系?”
赵士程也用天真的语气回答道:“当然是因为,宗知州你,最能顶住上峰压力啊。”
宗泽的微笑带上了深意:“公子倒是甚有把握。”
“当然,否则也不会在诸多名单中,独独选中知州您了,”赵士程点点头,“只要是利民之举,你是不会拒绝,只要是伤民之事,知州你更是会想尽办法,有您在,我的很多法子,都是可以用的。”
宗泽沉默数息,突然问道:“那么,小公子,您意欲何为呢?”
赵士程歪了歪头,天真无邪地道:“陛下有九子傍身,我这旁支宗室,自然是在这太平之世逍遥一世,做个富贵闲人啦。”
“仅此而已?”宗泽立刻问。
“不然呢?学着王荆公改革天下么?”赵士程语带嘲讽,“还是学习蔡相的改革盐茶之法,搜刮天下?”
宗泽沉默了一下,叹息道:“真不可么?”
曾几何时,他也曾孜孜不倦地为强国之道而苦思冥想,看着吏治败坏怒而上书,更曾叹息未能生在仁宗神宗之朝,不能靖边安境,一身长才无所施展。
哲宗亲政时,他也曾意气风发,然哲宗早逝,继位的端王却沉迷书画奇石,朝廷风气越发不堪,他虽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却也是无能改变。
如今,看到面前这位异数,却也实在想过,是不是天降神人,让本朝能有周公旧事。
赵士程摇头道:“越是腐朽败坏的吏治,越是不能去改革变法,那只会越改越差,不是所有病,都能用猛药。”
王安石变法想法是好的,但却直接造成了宋朝最激烈的党争,越是腐朽衰败的王朝,就越不能去变法,因为承担不起内斗的损失,只会耗尽元气,若再有一个外力影响,灭亡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新旧势力争夺必然会死掉一个,不存在和谐共存,平衡被打破,只会死得更快,猛药也不是不能用,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金人南下反而是给宋朝续了一波命——北宋的冗兵、冗官、冗费,反而被这一波给治好了。
“那小公子,便只是为了做一位富贵闲人么?”宗泽又问。
赵士程叹息道:“宗老先生,交浅难以言深,日久天长,人心能见,又可必急于一日。”
宗泽当然明白,他今日的举动,其实甚是冲动,只是,实在是那羊毛的于民生过于重大,才忍不住妄动。
可直接放弃,又不是他的风格,便问道:“那羊毛之事,不知小公子作何打算?”
赵士程反问道:“如今牧羊之利,已经占了马场,若再许以羊毛之利,大宋良田,可得安在?”
宗泽见多识广,立刻明白深意,便试探道:“小公子只是担心此事?”
赵士程道:“难道不该担心?”
宗泽轻抚短须,微笑道:“自是应当,但因噎废食,却大可不必,公子想想,这大宋养羊、辽、西夏亦养羊,北方之冷,倍于南人,若能以利诱之,未必不可将北人之马,变成羊群。”
“难道我大宋能吏们,竟还不如北人逐利?”赵士程反问。
“并非如此,”宗泽叹息道,“衣食住行,皆人所需也。”
他坐到青石边,给小孩讲起了黄河以北之地,冬季都是许多人生死之关,农民佃户,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种植的粮食,但朝廷每年要求的税收,却不只是粮食,还有布匹和差役,一户五口之家,七亩地,还得有三亩地种桑或者种麻,以此应对布捐。
自从蔡京上位,恢复差役法后,把原来的徭役制改为“每岁上纳免夫钱,每名折钱三十贯,解赴京师,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