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耶律大石准备继续上路。
昨晚他是傍晚才上码头,没有细看, 清晨来到码头, 才注意到这永济渠上,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石碳船。每有一船靠港, 立刻便有人推着两轮车、挑着筐子、赶着毛驴涌上去,装上满满的石碳,用麻布封上。
他明白石碳是用来生火的, 但不明白的,那么多贫民为什么也要买石碳, 去打柴不好么?不需要钱, 只是要花些时辰罢了, 可这些人最多的,不就是时间么?
他因这疑惑,问了一个路人老妪。
那老妪正背着一筐碳, 见面前的富贵人物,不敢怠慢, 惶恐道:“回员外的话, 这碳石价贱,拿黄泥混了,既能做窝煤卖出赚几文钱,平日也能自烧。另外,如今城里建了一个泥灰砖坊, 需得人力, 把打柴的时间省下, 去做工坊做些零活, 要更划算些。”
其实赚的有限,每次也就多上那么几文钱,但对她这等平头百姓来说,几文钱已经不是小钱了,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便能有百十文,十年下来,便能有一两贯,别的不说,便是不给儿孙,也能打上一副上好的棺材了。
耶律大石点点头,心里却有一点烦躁,他觉得哪里不对,觉得这里大有深意,但又想通透,于是整天都在大运河上,看各种货船来来回回。
直到太阳落山时,他无意中看到一名满身补丁的小民,抱着一片五尺的花布,对着夕阳反复翻看,那脸上笑意温柔,他才灵光一闪,想出哪里不对。
“普通百姓觉得划算,”耶律大石骤然起身,在船头踱步,“若一两个人便罢了,不过小恩小惠,可若让天下百姓都觉得划算,需要多少?”
他们大辽有两百多万户,每家一年多上百十文,该是多少钱,又会不会有那么多人起事?
再一想,大宋户口远胜辽国,这样的收成,又得是多大的改变?
他又忍不住想到数十年前的宋神宗变法,那时大辽也收到不少消息,却没有那么让人恐慌,然而这次,他却在这阳光之下,感觉到阵阵凉意。
那位大宋太子,是怎么做到如此壮举的?
……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耶律大石一改先前态度,开始留意河北路的变化。
首先便是黄河,他询问沿河百姓,这两年来,大宋都没有修河,而是在易决堤之处,给沿途百姓钱钞,让他们迁去他处。
但今年黄河却没有决堤,将淤田引流的小河口堵住后,黄河似乎要平静许多,今年汛期有不少险情,朝廷似乎是想划出一片土地,专门在大水之时用于泄洪,但怎么划,会损失多少良田,都还在商讨之中。
然后见到的便是烟囱,泥坊和砖坊是各地村镇最喜欢修筑的工坊,一些世家大族愿意修建,一些有些余钱的农户,也愿意用这种青砖筑屋,沿河的码头因此兴盛,许多贫民会能帮着搬货,挣些浮财。
听说他们最愿意建的是琉璃坊,但这种工坊京城那里要求很高,不是大城不给帮建。
若说最让耶律大石惊讶的事情是什么,那必然是油了。
大宋子民烧的油不是麻油,而是一种从煤中熬出的油,叫煤油。
这种油不能食用,却可以用来点灯,把煤油灯放在琉璃灯里,明亮又挡风,便是挂在马上奔跑,都不会熄灭,还比牛油耐烧。旁人只觉得牛羊脂油因此价贱,但在他看来,却是将原本用做灯油的畜油留给人来食用,等同于凭空变出油来,健壮了人,这可比点灯更重要了。
而且,煤油多了,还能让许多织坊夜里也开动起来,由此,大宋的布价,那是真的便宜!
耶律大石看得越多,越是留意,试图找到他们宽裕起来的蛛丝马迹,但看着看着,便觉得似乎、好像、也许这些都是辽东那套?
辽东和大宋的勾结,是辽金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魏王曾经试图推行的学习,但却败给了燕京错综复杂的权贵争夺。
如今大宋却也学去了,难道那位辽东之主,在大宋收了徒弟?
想到这,耶律大石简直是愤怒了!
那陈行舟也太急了些吧,他若说一声想治理燕京,想要在燕京开工坊、垦土地,燕京上下哪个不会捧着金银来支持他?大宋是给了他多少钱?
算了算了,反正燕京也管不了他,随他去吧,不过,他们大辽若是想学,自己能不能学着,试试在北方做……
他想了一开,脑力用得过度,头疼了,发现正好天色将晚,又已经到了河间府,便令船靠岸,寻了一处驿馆,准备休息。
可走在街道上时,却感觉到了不对。
有一处酒楼外,街道屋檐下卷着铺盖睡着不少人,几乎占了半个街道,如果是乞丐也就罢了,但这些人居然一个个穿得富贵,连身下的铺盖,大多都是丝绸的。
这是什么情况?
耶律大石不解,又上前询问。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一名坐在外围的商人拿着水囊喝了一口,才道,“明天是新矿的招股会啊,这次山水商会放出的股份有限,就一百多股,我们都是千里迢迢来买的,提前一晚排队,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大好机会啊!怎么能错过!”
耶律大石不解:“很赚钱么?”
“当然,知道沧州那矿么,自从开采后,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就回本了,如今每股一年有一万贯的纯收益,当初买的时候才两千贯一股啊!你说,这赚不赚?”那商人声音嘶哑,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几乎伸到耶律大石脸上。
耶律大石怦然心动,忍不住问道:“那这新矿在哪里,多少钱一股?”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股”,但他好像听辽东的梁王提起过,说陈行舟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