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阿福躬身凑到龙榻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似在揣度帝心,半晌道:“裴府的车马今日天亮启程,现在……想必在打点行装。”
楚懿一怔:“启程?去哪儿?”
阿福露出些茫然神色,好像拿不准他的意思,犹豫着道:“裴安王殿下告病还乡,自然是去凉城。”
裴安王就是摄政王,姓裴,名晏,字九安,凉城是他老家。
楚懿一听,顿时急了,不禁抬高音量:“告病还乡?谁准他的?”
他都还没称病不上早朝呢,摄政王居然告病还乡?这个年纪就想退休,他怎么敢的,他睡得着吗?
阿福被他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去,硬着头皮道:“是陛下您……恩准的。”
楚懿:“……”
哦豁。
一不小心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撑住额头,用指尖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语调一下子虚弱下来,好像被凭空抽走了几分力气:“朕真是糊涂了,竟连这种事都能忘记。”
阿福一顿,抬起头来:“陛下……”
“罢了,”楚懿自嘲一笑,“朕只是担心,这一病不知几时才能好,朕年幼登基时,朝中便多有反对之声,而今摄政王刚刚辞官,朕就称病不上朝,这些年辛苦维系的君臣一心,怕是又要乱了。”
阿福闻言,登时红了眼眶,哽咽道:“陛下您……”
楚懿身为一国之君,本不该和一个小内侍说这些,但他本来也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更何况,阿福是自己人。
他脑子里有《末楚》这本小说的全部内容,自然也知道书中每个角色的结局——“楚懿”自刎后被敌国曝尸,阿福恳求他们放过陛下的尸首,求了三天三夜未果,悲痛之中,冲上城楼一跃而下,脑浆迸溅,身死当场。
可以说,这部小说中再不会找到一个人,比阿福对他的忠诚度更高。
所以他在阿福面前根本不需要顾忌什么。
阿福用力咬住下唇,拼命忍泪,半晌才道:“陛下……当以龙体为重。”
楚懿见他这模样,知道他还有话想说:“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憋着,朕赦你无罪。”
阿福又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道:“奴才愚见,既然陛下现在需要休养,而摄政王又还没离开京城,那不如……不如天一亮,奴才就去拦摄政王的车马,恳求他缓上几日,等陛下身体康复,再还乡不迟。”
楚懿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乐开了花。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点点头道:“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说着坐直身体,正色道:“阿福,你传朕口谕,就说……朕有急事请见摄政王,让他……让‘皇叔’务必进宫一趟,若因此耽搁了皇叔的行程,一切损失,皆由朕来承担。”
“是。”
裴安王虽然是个外姓王,可他待小皇帝“楚懿”却亲如子侄,原主所学习的帝王之术,皆由摄政王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原主对他可谓又敬又怕,纵然他并不姓楚,依然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皇叔”。
他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一本正经道:“以摄政王的雄才伟略,定能将大楚治理得国泰民安,这样一来,朕也能放心了。”
阿福茫然地与他对视,似乎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陛下怎么能这么想?陛下每日为国事殚精竭虑,拳拳爱民之心日月可鉴,即便是……即便是摄政王也不及您十之一二,陛下怎可这般妄自菲薄?”
楚懿看着他,心说这小太监对他的滤镜也太厚了吧,虽说摄政王已经退位,但威名仍在,想他当年摄政时,早朝之上,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与之对视,贪官污吏一见他便吓得两股战战、结舌杜口,一切罪行不打自招。
原主六岁继位那年,朝中出过一桩谋反案,年仅十六岁的摄政王以雷霆手段平息叛乱,将反贼株连九族,据说那一夜血光冲天,惨叫声犹如鬼哭,“裴安王”这个名字从此被虞城百姓熟知,其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裴安王摄政十一年,朝中除了那位连先帝都敢弹劾的相国大人,再无人敢议论其分毫,后宫内臣就更不要提了,连他的名字都听不得,而阿福一个小小宦官,居然能说出“摄政王不及陛下十之一二”这种话,可见对“楚懿”评价之高。
虽然这并不是在赞美他本人,但楚懿还是十分受用——谁会不喜欢夸夸呢。
他有点享受地眯起眼来,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发顶:“朕没有妄自菲薄。”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傻子才真要去当皇帝,且不说他没有日理万机的本事,就算有,他也没兴趣那么做——你见过下个月就退休的打工人今天还在努力加班赚钱吗?
当然是摆烂啊!
阿福被他触碰,身体突然僵了一僵,他偷偷抬头看向对方,只见那少年帝王唇角微弯,好看的眼尾勾起,或许因他脸上还有几分大病未愈的苍白,这笑容便显得格外温柔,像是蚌病后育出的珍珠,有种脆弱而摄人心魄的美。
能看到陛下这样的笑容,即便是当阉人也值了。
阿福一时看得有些呆,竟忘了收回视线,而楚懿竟也不指责他这样直视圣颜不成礼数,直到他自己回过神,匆忙低下头去,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
陛下……真好看。
能被陛下选中成为他的贴身内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天要亮了,”楚懿侧头看向窗外,“阿福,快些去吧,记得通知百官,今日休沐。”
“陛下要在此处召见摄政王吗?”
“有何不妥?”
“奴才不敢,只是……陛下要不还是移驾御书房吧?”
楚懿明白他的顾虑,这里毕竟是寝宫后殿,他休息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