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她第一枚铜兽,可能是因为它好看要报答她,那么这第二枚再交到浮南手上,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沉甸甸的金属小玩意,对大多数魔族来说是诱人的权力象征,但浮南知道它蕴含着的另一层意义。
这不仅是权力,也是责任,是对整个城池内居民的责任。
她不想收到这样的东西,它太沉了,而她只是一只小妖怪,断然是承受不起的。
在阿凇递出这枚铜兽的时候,浮南的手往后缩。
阿凇低头去看这章鱼铜兽,发现这黑沉沉的金属上沾了血,这枚铜兽原本的主人是被他杀的,原来的城主死的时候,血溅到了铜兽上。
他以为浮南嫌脏,便拿袖子在铜兽上擦拭了一下,将它擦得干干净净,再次递到浮南面前。
“不脏了。”他比着手语说。
浮南藏在身后的手颤抖着,她想,阿凇果然不知道这铜兽的含义。
“阿凇,它不脏。”浮南轻声对它说,“但它是一份责任,我不能收。”
“责任?”阿凇歪着头看着她,他有些不理解这个词汇。
城池里的砖瓦建筑与居民,于他而言都是战利品的一部分,不值挂怀。
“这是城主的象征,拿了它,就要对城池里的居民负责。”浮南认真解释。
她的这句话在魔族看来,足够称得上愚蠢。
阿凇尝试与她交流,在浮南眼中,他是未谙世事的可怜少年,在他眼中,她亦是天真愚蠢得无可救药。
“你给城主府里的魔族们换了新衣裳,这就是责任吗?”阿凇比着手语问他。
在魔域里,所有的下级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上位者从来都不需要考虑下位者。
“是,茉茉想要穿新的衣服。”浮南点了点头。
“那你来。”阿凇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以为她喜欢这样做。
在他看来,这一座座鲜活的城池就像一个个玩具堡垒,堡垒里有走动的木头小人,如果摆弄这个玩具能让浮南开心,那就给她玩。
“我……”浮南困惑地看着他,“阿凇,我想我做不好。”
“你怎么样都可以。”阿凇看着她,比着手语说道。
浮南还是接了过来,她同样误解了阿凇的意思,她以为阿凇不会管理城池,便让她来帮忙。
这种事,她是会的——至少理论上会,先生对此有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凝聚成文字,都被浮南记了下来。
这一次,她接过章鱼铜兽的时候,面上没有笑得很开心,她朝阿凇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阿凇看着她,眉头轻轻皱起,他想,他不是那么了解浮南。
他以为她单纯天真,一颗心剔透得像玻璃,一眼便可以看穿,但就像他与她埋葬骨蛛时,他行走在她亲自建起的墓地里,每一处坟墓他都能看得清楚,却唯独没看到最后一座。
——那座被青翠的刺球苍耳掩盖着的墓碑。
浮南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但接过铜兽之后,她还是有所行动,她以为阿凇或者何微会有些管理经验,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何微能将远烬城管理好,但自从将城主权力转交给阿凇之后,他便只听阿凇的命令了,但阿凇对于管理城池似乎并不热衷。
几日后,一份详尽的管理文书被递到阿凇面前,浮南学习先生留下的知识,借鉴管理人类宗门的经验,在管理文书里提倡以教化魔族为主,每一条计划与举措都详尽细心,层层递进的推进如春风化雨般柔和,并不会让城中的魔族有被管束的感觉。
阿凇将这份责任当做小孩儿的玩具送给她,逗她开心,她却用了心,认真对待阿凇手下的每一位魔族。
在很久很久以后,浮南一直以为她能一直留在阿凇身边,是他感念当年的救命之恩,但对于许多了解她的魔族来说,她或许才是他们离不开的存在。
这份文书,最终交由何微推行下去,何微接过文书的时候,面上露出震惊之色,站在阿凇身后的浮南看到他眯起了眼,白色面具下的眸中露出那种找寻猎物的光芒。
她被吓得后退半步,阿凇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城主大人,这份文书是您写的?”何微摊开长长的卷轴,恭敬问阿凇道。
阿凇正待摇头,浮南却轻声说:“是他。”
阿凇与她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沉默了,并未反驳浮南的话。
浮南有这般能力,确实危险。
阿凇还有事情要布置,浮南便在殿外等他,何微离开议事殿的时候,与她碰了面。
何微穿着一身纯白衣裳,面上是白色面具,在魔域的夏日里,如落了雪一般清寂。
“浮南姑娘。”他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向浮南,现在的他像极了浮南手里那枚九尾狐铜兽,“我好奇一件事。”
“何先生,你说。”浮南对他点点头,面上露出平静的微笑。
“城主大人怎么还没将你丢了呢?”何微皱着眉,有些困惑。
浮南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翘起的唇角慢慢低了下来,她轻声问:“阿凇说要将我丢了吗?”
“他是一个本应该把你丢了的人。”何微笑,“浮南姑娘,你应该知道魔域里的存在都是怎样的性格。”
“他们恶劣,唯利是图,只关心眼下的利益,是世间最遭人厌弃的渣滓。”何微靠在墙边上,继续对浮南笑——面上一直挂着笑容,他也会,他以为浮南的笑也是虚伪的。
“他留着你,一定是因为你有用。”何微自言自语说。
他拂袖离开了,浮南留在原地,她低下头来,第一次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
她有用吗?她不是傻子,她从先生那边继承过来的知识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宝藏。
阿凇将两座城池的象征送给她,也是在谋求什么吗?比如……她刚写出的那份管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