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落了几日的雪恰停,寒意不散。
城门外,一辆简朴的马车停着,一位中年文人正欠身朝着贾政行礼,像是在辞别。
贾政:“朔方先生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回来。这数年,小儿劳先生伤神,本该亲自过来,可惜宫中之事放不得人,还望先生海涵。”
“存周兄言重,自当是宫中事要紧。且珠儿是存周兄亲自带着启蒙,又多得存周兄教诲,某实在是当不得此话。”
贾政听了朔方先生的话,也颇为自得。
他自认是个严父,长子贾珠能有此殊荣,合该是他教养的本事。
今日朔方先生要离开京城,贾政能抽空前来相送,已经是对这个门客的高看。他在贾府这几年,的确让贾政受益不少,再加上朔方先生还是贾珠曾经的老师,这份情谊,贾政是惦记着的。
除了贾政来外,荣国府也派了人来。
贾母更是以她的名义赠送了白银百两,另有绸缎若干,说是感谢朔方先生这数年对贾珠的教导。
贾珠此时正在宫内读书,无法赶来相送。他的书童许畅也送来了贾珠准备的礼物并书信。
朔方先生没立刻拆开,在让书童接过后 ,踌躇了片刻,还是与贾政轻声说话。
“存周兄,”他道,“珠儿入宫读书,伴读太子,自然是好事。不过相比较其他两位,珠儿的根基弱了些。倘若有小人生了别的心思,怕是……还望存周兄谨慎。”
贾政春风得意,遭人如此劝诫,如同当头泼了冷水,自然不喜。但朔方先生情深意切,并非故意,他也不能发火,只是僵硬着脸色说道:“这是万岁爷恩典,哪个会这般胡来。不过朔方先生说得也是,我自会盯着。”
朔方先生想叹气,到底是忍住了不再言语,再次辞别后,便与书童一齐上了马车。
车夫握紧缰绳用力一抽,马车缓缓离开此地。在马车内,朔方先生总算拆开了贾珠的书信,看了又看,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书童:“先生何以情绪低迷?”
朔方先生:“我只是叹,存周兄的远见,有时还不如他的儿子。”
他摩挲着书信上的文字,心中有些惋惜。
…
贾珠揉了揉小脸,看着抱着他腿不动的团子。
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把求救的小眼神投向远处的顾问行,这位顾太监原本是奉万岁爷旨意前来,赏赐了这几位陪读的小孩。
毕竟将至年关,康煦帝为人也大方,自上而下都有了赏赐。
只是允礽听到那些宫人会去贾府,登时有了别的主意,“保蹭要跟着一起去。”他一个激动,整个人都从位置上站起来。
贾珠并没有答应。
太子出宫,也不算小事。若是不得皇帝的答应,就算贾珠再想,也不可能将人给带回去。
他原本以为等晚点,太子这突发奇想便会消失,没想到,允礽一路跟着他到了宫门处,在他要上马车的时候撒泼抱住了他的小腿呜呜不给贾珠走。
顾问行上前一步,无奈笑道:“太子殿下,何不等万岁知道此事后,寻个更合适的机会,眼下是晚了些,不太合适。”
“日日读书,天天读书,何时有更恰当的机会?”允礽却是不傻,“今儿不能跟着阿粗出门,保蹭就在地上冻死吧,你们都不喜欢保蹭了。”
贾珠和允礽对上视线,登时哭笑不得。
他索性也蹲下来,和允礽一同对视:“如果万岁爷不答应,就算殿下混上马车与我一起离开,宫人也是不会放行的。”
允礽的小脸臭臭的。
贾珠摸了摸小太子的圆乎脑袋:“殿下,一件事倘若没有太多成事的可能,便不要随便提起来。不然只会让人早早知了你的想法,而生出其他更多对策。”
允礽:“……好嘛。”
小太子垂头丧气地被贾珠提溜起来,抱着送还给了顾问行。
顾问行抱着肉肉的小太子,对贾珠的态度很是友善,“贾小公子,多谢你宽慰殿下。”
贾珠笑了笑,和太子道别后才上了马车。
翌日,下课后,贾珠的身后照旧跟着条小尾巴,其他两个伴读看得眼热,却也没办法将太子的注意从贾珠的身上抢过来。
这一回,顾问行也在。
贾珠看着允礽,又看着顾问行,再看着他们身后熟悉的老者,露出了有点绝望的小眼神:“……真的要如此?”
允礽大力点头:“真的真的!”
顾问行:“殿下昨夜甚是缠人。”这位顾大监含蓄地点出了原因。
不应该是缠人,而应该是恼人了。
差点没给康煦帝给烦死。
康煦帝甚至还对顾问行头痛,“朕现在倒是更想要贾珠这么个乖巧的孩子,听话,也让人放心。”
顾问行:“太子殿下要是真这么乖巧,万岁爷怕是要更担心了。”
康煦帝这么一想,也有理。
贾珠那小孩看着久了,也怪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性格内敛了些,却能够管教住太子调皮的性子,对着外人耀武扬威的臭小子,在贾珠的面前却是个会露肚皮的团子,这可实在是稀罕。
“昨儿不是送进来些稀罕的西洋物件,你挑一些,明日顺道一起送去罢。”
说是一道,这自然说明康煦帝被太子磨得答应了。
顾问行:“是单贾珠一份,还是……”
康煦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问行:“顾太监怎么变得滑头了?朕喜欢谁,难道还要雨露均沾吗?”
须知,允礽的性情,是颇肖康煦帝的。
他中意贾珠,倒不是为着太子对他的喜爱,反倒是因为他与太子的相处中所表露出来的言行。
此子颇有意思。
不管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撒泼的,反正皇帝已经答应了,他自然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贾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