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康煦二十五年。
广州开设十三行。
京城根下的老百姓们, 总会比他处多了点闲情逸致。还会来思忖朝中究竟是什么想法,皇上又是如何斟酌云云。
但这些闲言碎语,得是那些能吃得饱饭,家中有余粮的人方才有这样的闲心。
而在深水巷里, 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里, 有一位上了年纪,有些苍老的美妇人坐在院中, 正手也不停地做着刺绣。家中小女就在庭院中咿咿呀呀地玩耍,妇人偶尔听到声音, 时不时就看上一眼, 发现女娃正自娱自乐,便忍不住微笑。
此人便是甄夫人。
庭院中这三四岁大的小女孩,便是甄英莲。
自打甄夫人跟着那一行人上了京城后,起初她的心中充满不安。
除了身旁一个婢女外,她只带了些许钱财, 这其中大部分还是甄夫人的母亲私下给她的,这实在叫甄夫人心中甚是愧疚。
到了京城后, 这种不安的情绪就疯狂地蔓延滋长,尤其是那说要与他们见面的主家迟迟不肯出现,这让带着孤女的甄夫人开始后悔起当日的选择。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 可她担忧的是英莲还有那个婢女。
都是好孩子。
甄夫人自然是希望她们能平平安安。
好在,过了两月, 这些侍从带来了甄士隐的消息,说他是随同道人出家去了, 在京中有一处宅子是当初他的友人所赠, 他愧不敢当, 一直收着地契却不肯使。
如今已是家徒四壁,这颜面无用,还不如将宅子留待给妻子儿女使唤,也是应当的。
又有碎银子五十两,是甄士隐最后的钱财,当年留在他处,如今一并送了回来。
甄夫人听了侍从的话,原是不信。
可这地契上所写,的确又是她丈夫的名讳,且也是他的字迹。
她垂下泪来,抱着英莲哭了许久。
对一直相夫教子的甄夫人而言,这无疑是彻底失去了顶梁柱,但哭过后,这留下来的地契与银两,却是暂时帮了她们的大忙。
甄夫人谢过了那些侍从,便从那豪华的宅院里搬了出来,住到了深水巷的宅子里。
这是一处两进的小宅,对她们来说正是合适。
而五十两碎银,能叫她们较为拮据地生活上几年,至少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后,那些带他们上京的侍从在离去前,也给她们留下了五十两,说是主家所赠。
甄夫人虽然一力推辞,可他们是在帮着她们搬家,又离开后,方才叫她们在大堂中再度发现了这五十两纹银,要还也没处还去。
这另外的五十两,甄夫人并不打算动用。
一方面她收之有愧,也有想着倘若有一日再遇到他们,定要归还给他们;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假如有不得不动用钱财的时候,这五十两也可以作为一点退路。
用了多少,以后记得补上便是。
娇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对正在做工的甄夫人行了一礼,轻笑着说道:“夫人前头做的,也都卖了出去。那主家还问夫人哪里的手艺,想要请您过去呢。”
这话若是在数年前,说给甄夫人听,那着实是逾距。一个富贵人家,何以要去做这绣娘的活计?
可眼下,偏是甄夫人与娇桃两人不断做刺绣来弥补家用。亏得是她们两人有这样的手艺,才能每月挣出她们的口粮。
甄夫人看着小跑着去找娇桃的英莲,叹息着说道:“若是过去,定然是会赚得更多些。可是英莲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心中实在是不放心。”许是从前英莲被遗失过一次,这小姑娘总是特别爱粘着甄夫人,不仅是如此,连甄夫人也是如此。
失而复得的惶恐,也叫她要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女儿,方才放心。
娇桃轻声说道:“夫人说得极是,下次那主家再问,奴便回绝了他。”
甄夫人看着娇桃已是走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忙叫她去厨房喝水,莫要再站在这日头底下。娇桃欠身去了,甄夫人看着娇桃的背影,也忍不住思忖着是否要再请一个婆子过来。
然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甄夫人现下对外来的奴仆总是不放心,除了娇桃外,许多事情都恨不得亲力亲为,尤其是在英莲的事情上。
甄夫人叹了口气,又见娇桃回转过来,“夫人,瞧我这记性,桥头的绣坊最近接了一桩大活,说是庄上的绣娘缺了一位,想问问您愿不愿意接下这活,要的比较紧,但若是能赶出来,多给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下。
甄夫人惊讶地说道:“这钱数也过于宽厚了,这是谁家的单子?”
娇桃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大抵是荣国府上的?”
荣国府啊……
甄夫人闻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只一瞬,她又轻笑开,“接,为何不接?我手头的活计也快好了。这活若是咱俩赶工,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