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酒吧街的尽头,走进了下一条街道,临河民居道。
这片建筑都是清一色的现代小楼,毫无特色,也不奢华,普通人家的楼房。
然而,在民居道的尽头,斜阳河畔青树之中,隐隐鹤立鸡群着一幢带有小院的民居。
这幢迥然不同的民居,处在现代建筑的风口浪尖处,仿佛一位身处天涯尽头的隐士,遗世独立,孤独终老。建筑风格竟然是清末民初的,黛瓦粉墙,雕梁画柱,小院子清新淡雅,院墙处高耸一株百年古杉,向天而立,散发着一股傲立浊世的寒气。屋顶的镂空雕尤为引人注目,雕刻或圆或浮,多处镂空,立体感极强,让人看后顿生“方疑鬼斧神工助,始信凡辈技亦精”的感叹。
屋侧种有五棵柳树,婀娜多姿。
屋子碧水绕旁,绿柳拂水,不染一点俗尘。柳树旁随意摆着一片四棱巨石,方石上显有层层石纹,犹如一卷卷天书,等待着玉皇大帝御批用印,一块立于地、耸于天的石上刻有朱砂色的四个大字——“天书待印”。
叶云不禁停下了脚步,微微皱了皱眉,陷入一片深思。
苏湄侧头望了他一眼,便再也不能移开视线,此时的他,静逸得像一幅真品古画。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叶云忽然开口说道。
苏湄有些恍惚,回过神来,隐藏了那一缕的心颤,不解道:“什么奇怪?”
“万绿丛中一点红。”叶云含有深意地说出一句。
“什么意思?”苏湄慢条斯理地煽着小折扇,带来一丝凉快。
“这周围都是一些瓷砖楼房,而那幢古老民居就这样处在一片现代建筑环绕之中,你不觉得这很不寻常吗?”叶云微微眯起双眼,凝视着那幢民居,手心也许因为炎热的缘故,渗出些许汗水,都是凉沁沁的。
苏湄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黛眉一皱,喃喃道:“是有点奇怪,照理来说,这里的建筑在十年动乱中都应该被砸了的,却偏偏留下了这幢民居。在最近这几年,宁州追求区域间的平衡发展,舶来区也在缓慢中前进,不少旧的建筑都逐渐被拆了用作商业用地,而这幢民居却仍然屹立不倒,真的很耐人寻味。舶来区在被划为日租界之前,居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那幢民居的主人看来不简单。”
叶云忽然浮起一丝诡异微笑,淡淡道:“我妈妈原来就住在那里。”
苏湄一声低呼,轻掩着小嘴,故意装作一副不可置信模样,上下打量了一遍叶云,还准备奚落他几句痴心妄想,却见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在瞒天过海,这时才真的有些吃惊,看他的眼神也微变,轻声道:“原来你是一个落魄的公子哥呀。”
叶云苦笑,无奈道:“我要是知道自己是落魄的公子哥就好了。”
苏湄身体一僵,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低下头,思索着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思绪飞扬。难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想想也是,和他认识不短时间了,没听他说过家里的事情,只是知道他有个妹妹在宁州一中读书,扑朔迷离的背景让人感觉像谜宫一样,难以琢磨却深深地吸引着你。
唉,这个男人,你对他越熟悉,就越感到陌生。
在她的小脑袋胡思乱想之际,叶云已经信步来到了古老民居门前。
他当然不会知道苏湄内心的这种感受,脑海里只有母亲一人。他以前一直在告诉自己,不敢来这里,是因为怕触及到了母亲在宁州的痕迹之后,会忍不住去弄清一些东西。而当他终于认识到,有些事情是他无法忤逆的,有些东西他是无法逃避的,为了更好的保护心中想保护的人,他唯有站出来。
貌似说得通,其实,只是他始终在逃避一点——他到这里追寻母亲的痕迹,与其说是好奇心驱使,不如说是愧疚心使然,自己终究还是要违背母亲的意愿——平平凡凡过一生、不追名逐利,心中不免有些惶惶然,觉得母亲那慈爱的目光和柔善的言语一直萦绕耳旁,唯有来这里进行心灵救赎。
虽然母亲从来不对他诉说以往的旧事,也从来没有抱怨带着他逃亡的那段艰难日子,但他能在母亲深如古井的的眼眸里读懂里面的幽思,那是一种没有丝毫感情的幽思,一种真正绝望的幽思。
眼前,他仿佛又浮起了小时候和母亲聊天的一幕:
“妈妈,天宫远不远?”
“不远。”
“为什么呀?”
“因为有你的地方,那里就是天宫。”
“嘻嘻,那我不就是玉皇大帝了?是不是很厉害呀?”
“当然,小七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妈妈,您错了,玉皇大帝不厉害,他会被您跟我讲的那个使棍的小猴子欺负。”
“那你想成为谁呀?”
“我想成为如来佛祖,他一个手掌就把那小猴子压到山下去了,多好呀!”
“只要你想,你就是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