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建章宫前的枫叶似火般红,一层层的红色点染在秋风中,犹如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一路摧枯拉朽烧到空中去。
枫叶落下,积在地上,是浅浅的地火,沈文远嘱咐宫人不必清扫落叶。这点红枫,倒是雅致。
帝后大婚后,沈文远祈了恩典,又去看望了家眷。他们没有了自由与往日的尊荣,只能着布衣吃粗食,但至少还全须全尾。
沈父苍老了不少,双鬓又长出了不少白发,神情颓丧,只说了句“败局已定,士可杀不可辱”,便不愿再见他。
倒是沈母双眼噙泪看着他絮叨了许久:“为娘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也是不打紧,可怜你兄长和幼侄,远儿莫要忤逆陛下。”
又嗫嚅着说“你侄儿年幼,穿惯了上等丝绸,如今穿麻布,蹭得皮都红了,远儿同陛下说说情,孩子的衣食用度可否好一些?”
沈文远自然知道母亲是要他稳固“圣宠”,以此保全家人。看着憔悴的母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眸子又黯淡了几分。
一饭一蔬都要仰人鼻息,他稍有不顺从,沈握瑜便断了给他父母的食物,直到他低头认罪。如同训狗一般,他怕哪一日当真生出了奴/性,像狗捡回主人扔出去的骨头一样,习惯了女帝的磋磨。
红枫落下,有时落在他衣履上,他照例是写字弹弹琴,安安分分做起了“禁脔”。
屈辱感这种东西,你不去想它,可它就像闻到血味的野兽一般,会自己找上门来。
沈肃让人盘问了建章宫的宫人,要揪出沈文远的过错,一个颇识音律的婢子禁不住威逼,倒是说了点可以用来做文章的事。
沈肃借题发挥,急于求成,没听太监的话,让人将婢子带到女帝跟前。
“陛下大婚吉日,沈公子弹的是《潇湘水云》。”
沈握瑜斜睨了沈肃一眼,他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是清楚的。
沈肃被她这么一看,已有几分胆寒,说话时也有几分惊慌,“陛下,此举实乃…大不敬,还望陛下定夺。”
“《潇湘水云》乃是朕幼时钟爱的曲子,又何来大不敬之说?”她语气冷硬了几分,落在沈肃耳中比西风更肃杀。
沈肃一时有些发怵,正欲向女帝请罪,却听沈握瑜轻笑道:“君后主理六宫,既是后宫之事,便不必向朕回禀,你处置即可,只要别失了分寸。”
沈握瑜这番话,算是将沈文远纳入后宫,却让他的身份更为尴尬,庶人之身居于后宫,又不是宫妃,没有名分。
“遵陛下旨意,以后不敢再拿这些事惹陛下烦扰。”
沈握瑜眉头轻蹙,草包教出来的儿子,在无能愚钝上,比其父更甚,也算是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遵循先帝遗诏册立君后,只是想多一个观察对象,顺便折辱沈文远。沈瑜记忆中的沈肃,总是用一种异常炽热的眼光看她,像狼群锁定了猎物。可这蠢人不配当猎人,连当猎物都是抬举他了。
沈肃此举也是提醒了她,又该给沈文远苦头吃了。
沈肃揣摩不了女帝的意思,等女帝走后,那太监替他解语。“主子主理六宫,自然是可以处置沈文远,陛下说要有分寸,不欲治他大不敬的罪,兴许是想让主子轻拿轻放,略施小惩。”
他的小惩迂回了些,减了建章宫的月例银子,克扣了入冬的银骨炭。女帝若不去建章宫,膳房送去的菜就是馊的臭的。
沈握瑜当作不知道一般,任沈肃搞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女帝每月只有十五那日来长秋宫,却从不会沈肃与行房,吃过晚膳便去勤政殿批折子,甚至不要他布菜,他碰过的菜肴,女帝会命人撤下,再换新的上来。后来索性女帝先用膳,沈肃在一旁侍立着。
“这道荸荠雪梨燕窝汤最是清润,陛下尝尝。”
“臣今日下厨做了道五珍脍,听闻是陛下素日喜欢的。”
投之以佳肴,报之以冷眼。
……
沈肃倒也乐此不疲,他喜欢看着沈握瑜用膳,似乎只有此刻,他们才能挨得近一些。
沈握瑜从未歇在长秋宫,一个月倒有几回歇在建章宫,除了沈文远以外,无人知道自从上次醉后“荒唐”,女帝再没碰过沈文远。她的好奇被消磨殆尽,男女之欢也不过尔尔。
可沈肃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只当沈文远承宠,心中的怨毒更甚。深宫寂寞,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只有他和沈文远,他一腔怒火也只有发泄在他身上。
建章宫内琴声悠扬,枫叶飘飘扬扬落在琴上,沈文远轻轻拂去那点点的火。君后的仪仗已至建章宫,宫女太监齐声跪下。他却是不紧不慢地抚琴,丝毫没有要迎接尊驾的意思。
沈肃身旁伺候的太监,假意面露难色,清了清嗓子,看着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一宫主位”,思忖了片刻该如何称呼他,“沈公子,君后驾临,合该起来接驾。”
他就算是狗,那也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