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今池尽可能平常地说。
她分开筷子,一手一根,记不太清楚地挥动着,问:“是左刀右叉,还是左叉右刀?”
不算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蒋今池几乎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西餐,所谓“左刀右叉”或者“左叉右刀”的口诀,都是道听途说,没有实践过。
折起擦嘴的纸巾,丢在桌上,费韫轻扬起唇角,说:“我教你。”
费韫的面里自带一块卤大排,盛在单独的瓷盘里。
他左右手各拿起一把铁制的圆勺,说:“左手是叉,右手是刀,手腕轻轻往下弯,食指抵住刀叉,左手固定,右手切,就像这样。”
面馆的卤大排骨酥肉软,浸润了卤汁,费韫仅用铁勺,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一块卤大排截断成几小块,再把分好的一半卤大排,夹进蒋今池的碗里。
蒋今池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样一天——
费韫穿着胸口被油花弄脏的白衬衫,握银制西餐刀叉的手改持发暗的铁勺,街头面馆老卤汁里骨酥肉烂的猪大排替代高级牛排,向她演示如何使用刀叉。
-
两碗面,两瓶花生露,二十九块钱。
结账时,蒋今池抢先一步,她说:“恐怕这是我唯一请得起你的一顿。”
蒋今池在面馆悄悄用手机查那家市中心的西餐厅,人均价格贵到令人咋舌。
蒋今池还是靠家长按月给零花钱过活的读书仔,如果去那里吃饭,她不会不自量力地抢着买单。
她知道,费韫比她富得多得多,他富得流油。
费韫送蒋今池回家。
车上,蒋今池玩着盖住手掌的校服袖口,低头不语。
费韫知道少年人的心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阴晴雨晦,捉摸不定,可蒋今池前后态度的变化,未免太大。
上一刻还有说有笑,一坐上车,还没有驶出面馆的那条街,淡红的嘴巴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像蛤蜊紧闭的两片硬壳,一句话也没有了。
费韫再是八面玲珑的人,火眼金睛,也解读不出蒋今池异常沉默背后掩藏的懊悔。
蒋今池点的是茄子肉末面,茄子肉末之所以会好吃,秘诀在于加大量的葱姜蒜。
在室外不觉得,回到车内密闭的环境,蒋今池感觉自己一张口,满嘴的蒜味。
她把嘴巴紧紧闭着,生怕一丝气息从她口里窜出去让费韫闻到。
蒋今池揪着校服袖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到底为什么要点茄子肉末面啊?
蒋今池看过一部动画电影,为了解决粮食危机,男主角弗林特·洛克伍德利用美丽的云彩,使美食从天而降。
蒋今池远眺车窗外的深色夜幕,寻找岩城漆黑的上空,有没有降下一场薄荷糖雨的可能,抑或是哪路神仙腾云驾雾,路过此地,听到她小小的愿景,丢下一颗也好啊。
费韫的车子在离蒋今池家小区不远的路口停下,蒋今池要求的,她说小区人进进出出,怕有熟人看到,特地选了这条光弱、人少的路边下车。
蒋今池从费韫的车上下来,手里抱一个正方形礼盒,到后座拿她的书包和琴箱。
走出一段距离,蒋今池没回头,但知道费韫的车没有开走。
地上,她的影子被背后打来的强光投影在身前,是费韫在为她照亮。
-
客厅里漆黑一片,叶一雯他们还没有回来。
蒋今池没有开灯,不在客厅逗留,进了自己的卧室。
书包和琴箱一股脑地先放在床上,按亮书桌上的台灯,把摊开放在桌面上的书本练习册堆到一边,留出空间放费韫给的礼盒。
他说拼好了,蒋今池一瞬间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打开礼盒盖子,蒋今池低头探看下去,柱形玻璃罩里一只通体艳霞般赤红,斑纹绚烂的木蝴蝶,振翅欲飞。
拿出来,蒋今池摸到木头底座有拨扭开关,拨下,玻璃罩内亮起来。
蒋今池关掉书桌上的台灯,再把窗帘拉上,一回头——密不透风、天暗地暗的房间里,剔透晶亮的玻璃罩子发出流萤般的光华,套在玻璃罩子里沐浴金光的红翅蝴蝶,欲飞欲坠,是唯一的亮处所在。
蒋今池回到书桌前,手臂垫着,趴在桌上。
那透过玻璃亮光的蝴蝶阴影,经过拉扯,长长斜斜地贴在她的粉脸上,如同舞会的面具,即刻变身暗夜的精灵。
蒋今池近乎痴迷地盯着眼前这只红翅蝴蝶,隔着玻璃罩子,用指尖抚触它。
来自北方的红翅蝴蝶。
假使地心引力消失,地面不再承载任何重量,湖泊河流倒灌苍穹,花草离根,人的脚,不再能牢牢地抓住土地,地球注定流亡太空……
蒋今池选择抱住费韫今晚送她的红翅蝴蝶,飞向他的星云。
-
客厅强盛的灯光侵入卧室黑暗的一角,把蒋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