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泰安宫前点起了两盏大大的明黄色宫灯,将清冷月光下的银杏叶子点燃上几分暖色。
勤政殿门大开,几位内阁老臣由宫人掌灯引着,慢慢走在出宫的小道上。
夜风中,不知是谁轻声一叹。
刚会见完朝臣的嘉景帝抿了口茶,招了等候许久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磐进来。
“陛下,这便是那日属下拦截下的,永曜王殿下寄给于家的信。”
王磐毕恭毕敬地将未拆封的信件双手奉上。
内侍走来,接过信封转呈给了皇帝。
皇帝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也不拆开,便径直将那信凑近烛火点着了。
“还是皇上英明,拦下信件不让于家小姐知道永曜王的真实身份,又暗中让于家的丫鬟婆子鼓动她逃跑,还派了于家的远房表亲负责护送她上京,留好了漏洞助她谋划逃跑,想来于家小姐还暗自庆幸能够顺利逃脱,金蝉脱壳呢……”
“她人现在身在何处?”火光映在嘉靖帝略显疲惫但绝对冰冷的眸子里。
那是一双深渊一般的眼睛。
“于家小姐自导自演意外发生的时候,永安王的金羽卫出动了,所幸臣及时派暗子,将她护送去了洛州安顿。想来她明白其中利害,自会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嘉景帝略显苍老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悲喜,他一贯知道,永安王心细如尘,运筹帷幄,他一定会出手。
“那萌叶呢?”
“据臣查探,于家有萌叶一事,实为误传,不过于家小姐的嫁妆里确有一金果,内部镂空铸成凤穿牡丹图样,精致华美,技艺巧夺天工,到时陛下一看便知。”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只有一瞬。
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能找到神药延续自己骨肉的性命。
作为帝王,他更希望未来的接班人是健康长寿的。
但他深知神迹可遇不可求,一个完美的接班人亦如是。
他不知道承霁的身体能在帝王宝座的重压下支撑多久。
而历来权柄更迭,总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主幼或者无嗣,外戚,强敌……
嘉景帝的头又开始痛了。
“永曜王呢?近来如何?”皇帝瞧着那封信慢慢被火蛇吞噬干净,变成一堆清灰,一点火星子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
“殿下近来专注于布置王府,今日听闻消息先是伤心,得知未见尸骨后便要来面见陛下询问细节,在泰安宫前被永安王殿下拦住,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来永曜王殿下便晕倒了。”
皇帝摩挲着手里被盘得油光锃亮的大核桃,眼神淡了淡,半晌,开口:“走,去南华宫。”
琉璃宫灯照着银杏叶铺就的宫道上,这秋日的夜风萧瑟,嘉景帝的背影比之昨日此时,又更加佝偻了一些。
这场闹剧,对于宛而言,是花嫁。
对承霁承曦而言,却是一场测验,一场关乎国运的测验。
南华宫,承曦正仰面躺在榻上,声音恹恹的,好似真的病了:“于宛没事,现在只是下落不明,救走她的不是三弟的人。”
泽希在一旁的桌边坐着,翘起的二郎腿抖了一抖,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正思量着这背后还有谁能掺和进来的时候。
承曦接着开口了。
“三弟以为是我的人救走了他。”是很肯定的语气。
“不可能!”泽希闻言刷地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毕竟当时自己就在场,要不是自己失手,怎么可能让别人劫走于宛。
承曦转头看他,刚想说话,却听得房外有内侍高唱了声:“陛下驾到——”
他旋即将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手缩回被子里。
对面的泽希一个飞扑,一骨碌从窗外滚了出去。
皇帝推门而入,带进满屋清冷月光。
他轻轻走到承曦榻边坐下,看着眼前人沉静的脸庞,半晌,将目光别开,正襟危坐。
“朕知道你醒着。把眼睛睁开。”
承曦没动。
皇帝余光见他没反应,便又将头转了过来,淡淡开口:“你以为我要杀她。”
是肯定的语气。
承曦一时震撼,没憋住,一睁眼便对上了皇帝凌厉的目光。
“你和霁儿一样,不相信我。”
一时满屋沉寂,承曦不知要如何开口。
“你们不必再猜来猜去了,是我派人将她带走安置的,也是她自己要逃婚的,她自己不愿意嫁入天家,这点你应该清楚。”
承曦初时只是脸有些发烫,听到最后不由自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回想起今年除夕,自己与她在雪地里的那番对话。
“那若是我出将拜相位极人臣,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