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在想十年磨一剑,一把薛氏剑背后耗费如此多心神,薛先生这样的铸剑师,一生铸剑数量想必有限。”
“十年磨一剑毕竟夸张,但一把剑铸成,耗费铸剑师无数心血,几年的功夫也是要有的。”
桑龄出神地望着远方,想到父亲这些年眼中不复有的神采:“现在想来,父亲在隆定必然也是过得不痛快的,那么些剑冠以薛氏宝剑的名头,却只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盛名在外,其实难副,父亲真正享受的,是与剑客以剑相交,打造神兵的过程吧?”
梁漱若有所思,转而探究地看向桑龄:“所以你为何喜欢铸剑?”
桑龄抿着嘴:“我、我也不知,我从小便跟着父亲在山中取材,在冶炼池中看他捶打、刨锉、淬火,去山溪中找最合适的厝石磨光,剑身方寸间镂刻栩栩如生的图案纹样,母亲试炼过的剑,剑气如霜,如琢如磨,真是妙不可言。”
她低头摊开手掌,梁漱侧头去看,那手虽然白皙小巧,却和妙龄少女的手不大一样,掌心粗粝,指节上还有工具磨出的茧子。
桑龄一脸浑不在意地笑:“别人插花女红,我整日玩得都是石英、玄铁、老木头……”
别的姑娘弱柳扶风,她却是个力大无比的奇女子。
“爹爹让我斫琴练琴,也不全是为了隐藏身份,一半是让我陶冶性情,不要那么浮躁,但是……王爷也看到了,嘿嘿……”她歪着头,不好意思地笑。
梁漱想起那日她在燕云楼的一曲风格独特的《凤求凰》,扬眉带笑:“明日卯时,我和师父在樵风禅院习剑,你来么?”
桑龄欣然答应:“好。”
梁漱重又往前走,荒山草深,马蹄声也变钝。
桑龄一步步跟在后面,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今日多亏姑娘,不然那玉娘还不知道要挺到什么时候!”
阵云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满脸带笑,讨好地看着桑龄。
桑龄微微摇头:“没什么,你们几个大男人,的确不方便。”
她偏头看着阵云:“你和辞戈一样,一直都跟着王爷么?”
阵云摇头:“辞戈是从先太子还在时,便一直跟着王爷,算是和主子一起长大吧。我嘛,是个孤儿,父母都死在战乱中,被虞氏从难民窟里抱出来的,东家一直待我很好,给我吃饱穿暖,还给我找师父教功夫。”
桑龄点点头:“你的身世,倒也可怜。”
阵云撇了撇嘴:“其实也没什么,比起主子,我可真算不上可怜。”
“你们主子,一向这么独来独往么?”桑龄出神的望着前方梁漱的背影。
阵云叹了口气:“先太子死后,太子妃去了帝陵,师父也离开九衢宫,王爷搬离东宫,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有一段时间,主子身边只有辞戈……”
“听辞戈说,从王爷寄居瑄王府开始,便很少笑了。曾经和他一起练剑的堂兄弟们,都渐渐疏远他,甚至对他刀剑相向。”
“王爷也曾是鲜衣怒马、恣意昂扬的少年郎啊,可进了王府,所有人都对他和辞戈有敌意,王爷只想着或许是昔日皇长孙的架子太高,又或许是往常自己锋芒太露,多多亲和,让着他们一些,一切还会和原来一样……”
桑龄听着阵云讲述,仿佛看到一个十二岁陡然失怙的孩子的自省自责。世情凉薄,皇家子弟间只有更甚,他一夜间尝尽人情冷暖,在院墙深深中成了一个孤僻的怪物。
“宣帝登基,随着皇帝再度入宫后,王爷一直刻意低调,可总是有人无故寻衅。王爷从东宫搬到北苑,冷宫里往外运泔水的甬道就紧挨着王爷住的长顺堂的后墙。人家指着王爷的鼻子,笑他是史上第一个闻着冷宫娘娘们夜香的皇长孙——辞戈气不过和人打了一架,现在手臂上还有条疤呢!”
桑龄无言地听着,心揪了起来。
她喃喃自语:“人心为何如此卑劣,就算与自己毫不相关,看别人落难时也要落井下石。”
阵云叹气:“是啊,所以比起王爷,我可幸运多了,虽然出身不好,可万幸后来遇到的都是好人啊!”
前方十步之外,梁漱站定,回过头,似对他们的对话无所察觉。
“太晚了,你护送姑娘回家吧。”
“是。”阵云领命,冲桑龄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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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走后的第七日,梁漱收到了白蛮传回的信。
十五日后,双方在朗穷与翠羽山交界处的澄川会面。
澄川地处揆州、叙州和西南夷三方交界,位置虽然偏远,但暮春时节正是登山赏景的好时候,崇安王平日惯爱游山玩水,这次的仪仗浩浩荡荡,随队跟着琴师舞姬、医官厨师,俨然一副要一路肆意享乐的样子,倒也难引起旁人的怀疑。
家中待着也是无事,身为梁漱的铸剑师,澄川之行桑龄也随队前往。薛衡没有再过问和拘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