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樵风禅院后山一直顺着山路走,山道越行越窄,群峰绿意渐疏,再走上几个时辰,已入无人之境,便能看到雪山相接。
云上是仙人居所,云下是热闹人间,就在这雪地与绿意交接之处,有一处白云坞,云雾缭绕中三间茅屋,似有高人隐居在此。
薛衡站在中间的茅屋门口,扣响了门扉。
简清羊打开门,来访者似在他意料之中。
“回来了?”
薛衡颔首,简清羊侧身让他进了屋。
屋中陈设简单,只有茶铛、酒臼、几案和绳床,案上放着两个酒杯,似是简清羊正在等他。
薛衡将背后的剑卸下,放在几案上。
“剑好了。”
简清羊将宝剑拿起,这剑通身乌黑,剑柄至剑格镂刻着一只囚牛,须发长飘,龙行虎步。囚牛虽为龙的长子,却好音律,不嗜杀逞狠,刻于剑上,温润中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双唇紧抿,缓缓将剑从黑檀木制的剑鞘中拔出,剑出鞘似一束清泉激射而出,剑身锤纹百炼钢如水波盈盈,隐隐含着一股无法敛去的杀气。
薛衡看着简清羊手中的剑:“我回来时肃肃正在注灵台洗剑,那剑沾了她和梁漱二人的血,她还以为我不知,她是何时受的伤?”
简清羊叹了口气:“肃肃和漱儿去了一趟西南边境,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应当是二人置身险地,肃肃只能以血注灵,让漱儿克敌制胜。”
薛衡拧紧的眉头后隐藏着深深的担忧。
“如今却邪已经铸成,肃肃在这剑上已经耗费了不少心力。龙渊的事我会给梁漱一个交代,冤有头债有主,你答应我,肃肃以后不要再掺和进梁漱的事情里了。”
简清羊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示意薛衡坐下。
薛衡没动,简清羊自顾自地给他倒了一杯酒,幽幽地开了口。
“你说,肃肃的性子,是像你还是像清雁?”
简清羊眼神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山中竟已下起了雪。初夏的天气,也只有这里有如此奇景。
薛衡不说话,眼神松动了几分,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端起酒杯仰头喝完,许是杯中酒暖了身子,一股温热自喉头涌了上来。
简清羊低声问道:“她还好么?”
“……还是那样。”
“肃肃像她娘,你们都这么说。你该知道,这丫头的性子,若是心里有了主意,是谁的话都不愿听的。”
“她和梁漱……?”薛衡皱眉看着简清羊。
“少年人的心思,我这粗人是看不明白的。但是他们俩的羁绊,从上一代到现在,如今再度相遇,有些事若是命定,咱们强求不得。”简清羊劝道。
“难道要我眼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薛衡反问。
“肃肃是简氏和薛氏唯一的传人,上一辈的事,她是注定无法绕开的。若说是火坑,漱儿一直身处其中,又有谁拉他一把了?”
简清羊被他问得生起气来,虽然桑龄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他对待梁漱这个徒儿却比血亲更亲一些。
薛衡不说话,手指下意识地扣着木头几案上的一处凹痕。
“有我护着,不会让漱儿和肃肃有事。”简清羊语气缓和了些,宽慰道,“我就是拼了我这条命,再堵上我简氏一族的气运,也要保护我徒儿和外甥女……”
简清羊顿了顿,又自嘲一笑,“虽然我简氏气运如今也只是毫末。”
薛衡苦笑,看了简清羊一眼:“梁漱若是知道当年薛氏……”
“我徒儿能明辨事理,你不用杞人忧天。”简清羊知道薛衡在想什么,打断了他。
“好了老弟,儿孙自有儿孙福,肃肃是个自由自在的丫头,若是让她违逆本心,岂非活不痛快?”
简清羊又斟了一杯酒,苦笑着叹了口气。
“不过我这也是多余的操心,他们两个人,自己心中尚且有没能过得去的关,更不要说还有当年旧事夹缠不清了,唉!看他们自己吧!我们谁操心都没有用!”
薛衡无言,只是跟着叹了口气。
“好了,外头冷,多吃杯酒热热身子好上路。我不是赶你啊!我和徒儿还有要事,你该也是知道的。”
薛衡接过酒,一饮而尽,桑龄请求自己在朔日之前把剑铸好,想来也是应了她舅舅的托付,于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也多保重。”
“放心吧。”
薛衡起身,开门迈入了重重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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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梁漱重新站在樵风禅院中,接过师父递来的剑。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剑,是时候将简家剑的最后三招传授于你。”简清羊看着面前的徒弟,语气郑重。
梁漱握紧手中剑,与此前的感受不同,随着他握力加大,剑身轻颤,似在回应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