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如此艰难,是到不了云渡城的!”
于是有人附和:“是啊,陛下都要北逃了!陛下已经放弃了皇城,放弃了百姓,我们又凭什么要去云渡城送命!”
“这官不做了,也没命做了!不若我们逃命去吧,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此后隐姓埋名,再不回皇城便是!”
小葵当即怒斥:“大殿下还在呢!大殿下都尚且在为了救灾不顾生死,你们怎么能起退缩脱逃之意!”
其中一人便笑了起来:“姑娘可别说笑了,大殿下?他还算哪门子大殿下,最多也就是小沈大人的一个夫侍罢了。陛下这是要小沈大人死,大殿下又岂还有什么活路?不定之后会被陛下再赐给其他人,羞辱至死!倒不如跟着小沈大人同死,还能少受些罪。”
“闭嘴!”一直没有说话的沈锦时忽然抬起一脚狠狠朝那人腹部踹去:“想滚便滚,我不拦你们,倘若再辱他一句,我现在便将你溺死在这儿!”
“臭娘们!你也不过是被陛下舍弃的一子儿罢了!你——”那人叫嚣着想要爬起来与沈锦时厮打,怎料沈锦时看着没什么力气,发了狠却极不要命,迎面一个抱摔过肩,扯着他的脖领便连拖带拽将他摁进了水中。
水中不断冒着泡泡,那人挣扎着不断扭动身体,吓得船上众人一下醒了神。
直到他动作愈发无力,沈锦时这才将人摔回船上,目光冰冷地扫过一众人等,缓缓开口:“你们走,无可厚非,我们都知道,此行九死一生,想活并不可耻。只是离开这艘船,你们也不能再回皇城去,今后陛下追责问罪,也各自承担。要走的,去拿一包干粮带着上路,多了你们也带不走。不走的,沈锦时,在这儿替百姓,跪谢诸位了。”
说罢,她笔直的跪了下去,双膝砸在船板,朝众人深深叩首。
雨水与污水顺着模糊了她的脸,喑哑了她的声,可她又是那般干净,干净到让晏席玉觉得恼恨。
于是有人跌跌撞撞爬起来,发疯地跑进船舱抢夺干粮,有人在起身朝她拱手行礼后,也选择了离开,亦有人搀扶住她的胳膊,说:“但求此心不愧天地,不愧百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是那样纤弱而渺小。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还是聚集成一堵血肉城墙,试图累成高台,能托举起万民,能保护住家国。
晏席玉不爱这个世界,不爱世人,他无数次恨不能将皇城将东裕都于一场痛痛快快的烈火中覆灭,他怨恨父皇怨恨母皇怨恨皇姐,他不折手段的活着又厌恶活着,若是都能毁了就好了,毁掉这座皇城,毁掉整个东裕,毁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可他爱眼前的这个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她真可恨啊,她的好分成了很多很多份。她对小葵好,对那个阿昭好,对乞儿好,甚至对这些与她本无任何干系的百姓们好。
她悲悯这个世界,她可怜天下苍生。她恨自己没有能力渡尽世间苦难,但即便如此也不惜要奉上血肉,以己之身,做过河的桥,做逃难的路。
真残忍,她对自己的好只是光普照下的小小一角。
他有些怨她恨她,但终究还是更爱她。
所以,她爱这个世界,她要救世人,他便随她一起做。
他不要这世界覆灭了,他要这世界太平长安,他要百姓们渡离苦难。
他将以自己的身躯,也变作过河的桥,逃难的路。
晏席玉站在沈锦时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船只艰难地前行着,决绝又悲壮。
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的命运,又坚定的奔赴向这条路的命运。
高举双臂将孩子托出水面的母亲早已僵死,在汤水一口一口渡下,死寂之中婴孩终于有了微弱的哭泣。
一路上,粮食渐渐损耗,溃烂的伤口使人气息奄奄。救上船的人越来越多,而不撑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至小葵也病倒一头栽进污水之中,困乏的双眼使她再无力睁开,沈锦时将小葵从水中扛起,她没有唤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回不去了。
“阿玉。”
沈锦时一直隐忍着腿上溃烂的伤口,为了将药留给百姓,而声称自己无碍,可如今,她意识逐渐就要涣散。
她抓住晏席玉的手,不知如此熬了多久,看到天边终于出现了太阳,雨停了。
四目相对间双双坠身倒地。
“天晴了。”
她翕动着唇瓣,感觉生命的流逝,而最后时分她想要同他说话。
然而,她却在他身上摸到了一手黏腻溃烂的腐肉。
他也一直一直,没有喝药。
他明明说他没事!
“晏席玉!”这一刻沈锦时犹如回光返照般清醒,她望向他,而他的瞳孔却渐渐涣散。
无声的,他嘴巴张合之间,对她说:这次,总算也轮到我…骗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