阀阅名家,安澜巨族,雅望素著。
安澜其实只不过是指圄州城东南角的一块地方,因为毗邻安澜古刹,世人惯称为安澜。大约二十年前,古刹逐渐坍圮凋零,然居住附近的叶家声名鹊起,但人们仍以安澜称之。
世家大族,如弘农杨氏、范阳卢氏、平阳贾氏、陈郡谢氏、扶风窦氏等等皆是以封地以及姓氏代指整个家族。唯有安澜的叶氏,以一座古刹名领衔。叶舟轻记得幼年时父亲曾上书奏表,言之曰世家大族之惯例,望能扶偏入正,以圄州叶氏自称。皇帝批复,准也。
然,这仅存官方文稿中的圄州叶氏,也只是仅存在文稿中。世人仍以安澜叶氏代称,虽安澜古刹消弭,甚至很多人已然不知安澜其实原是座古刹。
如果你贸然间同人说圄州叶氏,对方定要思索一番,圄州还有哪个叶氏?你一定需要再解释一句,那个叶氏啊,安澜。至此,对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安澜叶氏呀!
叶舟轻记得自己五六岁上头,日日被人遗忘,经常倚靠在荼靡花架下听小厮丫鬟们脚步匆匆的嘴舌:“家主真是的,安澜叶氏就是安澜叶氏呀,干嘛非要纠正什么圄州叶氏?有甚么区别吗?”
只是后来,这种抱怨纠正之词越来越少,想必父亲也徒觉无力,人言啧啧,习惯悍然如虎,哪能纠正的过来呢!于是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就随便什么叶氏吧。
圄州城外酒肆里的叶舟轻望着城门发呆,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心绪不安。驰骋千里,此一程终到目的地,走卒贩夫引车卖浆者,驴车马匹往来络绎者,逃荒乞讨沿路走街跟车者,以及她这样一位尚不知下一步怎么迈脚者。
无论何人,置身于这熙攘人间,莫不得都有种泯然众人矣的感叹。
叶舟轻越想越觉得怅然,心中亦觉忧虑,叶家如今内里究竟如何,只有亲身去了才能有所了解。她又想起父亲叶由在与姨母赵苭茮之间的关系,幼年时很多的模糊记忆需要一一去验证。
这趟浑水,并不怎么好摸鱼。
沙溪红着脸低头凑近叶舟轻:“姑娘,要不咱们走吧。”
这帮人的嘴实在是不干净,也不顾及场合以及在坐的女眷,再旁听下去实在有碍观瞻。沙溪硬撑着等了又等,可叶舟轻沉默的望着城门楼子偏偏一动不动。她想,也许军主是太难为情了,不好意思开口跟自己说话,毕竟军主还是个未嫁人的姑娘,脸皮薄,什么都不懂。
沙溪凑近小声说的话叶舟轻根本没听清,她本能的回头询问:“什么?”
一脸茫然的叶舟轻令沙溪颇感无奈,合着就她自己在这尴尬别扭。
“咱们走吧”,她又重复道,这群人真太过分了,玩笑都要开到她们头上了。
“他们聊到哪了?”叶舟轻却稳如泰山,端起瓯子又续了杯。
如果沙溪刚才是无奈,那现在则有些无语,军主啊,您还是个姑娘家呢!
倘若用当今世道间的法则框架来标榜叶舟轻,那她远远不合格。虽然她名义上也是大家闺秀名门世家,但实际上这些约定俗成的关于大家闺秀的定义跟她一点不沾边,什么小家碧玉宜室宜家更是相隔万里。
沙溪想起曾被圄州民众广为称赞的叶舟轶,大家闺秀、温婉聪慧、巧笑倩兮,举手投足间皆如天边皓月,明亮遥远高高在上,令人仰望。又像是雍容牡丹,国色天香,使人呵护。
再反观叶舟轻,不骄不躁,驰骋千里间不喊一声累,席地而坐时不嫌一丝脏。她就像一株风中劲草,疾风下才知其坚韧珍贵。
“聊到你了”,沙溪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疾风下的劲草思维定势与雍容牡丹天差地别。
“叶家那位大小姐不是早死了吗?”刀疤男旁边一个异常矮小的地精在胡桌底下,尖着嗓子喊道。
说实话,假设小地精不出声,叶舟轻绝对发现不了他。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
安澜叶氏在圄州家大业大,虽不正面参与朝政,但叶氏的族长,也就是叶舟轻的父亲叶由在一直是清谈一派的翘楚,并且在圄州以及京城一代都颇有些名望。
特别是很多人经由叶由在举荐后,才被朝廷重用,于是近两年叶由在的“国师”一称,甚嚣尘上。
叶由在自己则很不以为意,他说为国举贤荐能本是士之本分,况自己并未尽任何心力,只是花费笔墨写了封信罢了,有甚值得炫耀呢。
正是叶由在的这种不揽功的态度,令当政者认可,亦令被重用者感激涕零,还令未被推荐者趋之若鹜。
以此,圄州城外读书人贤达者以及自恃傲物者纷至沓来,寻踪觅迹已备某时某刻能引得伯乐青眼。
这不,一位儒生模样的男子起身反驳道:“这位壮士,正所谓三人成虎,阁下出口一定要讲真凭实据,道听途说之言就不要随意拿出来祸乱视听了。叶氏的大小姐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呢,昨日武胜亭侯家的探春宴,叶氏的大小姐就在赴约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