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罅未见怒色，只是从微蹙的眉头间稍表现出一丝失望，或许今天这样的场面不少见。
即是知道空欢喜的结果，人们还是依旧忍不住期待，这样的期待更像是赌博。正是有先前几次失望的铺垫，更希望这次期待能收回本，但也止不住在内心预演最坏的结果安慰自己。
“此话不假，这却不是卫协的真品，广武好眼力。”许人均附和道，他单猜测阴罅会恼怒，没想到阴罅没有用劈头盖脸的怒火和冷笑向他砸来。
“那……请就回吧。”阴罅走流程般地送客，他没想到这么快，还免了一盏茶。
“广武您……真是意料之外的和颜悦色。”许人均给自己心里建设的铺垫显然对不上目前的发展。
“好吧，你的意思我懂了。”阴罅咳了两声清了下嗓子，调转头朝向屋外的方向，“来人啊，把这个故弄玄虚奸诈狡诈之徒四仰八叉地给我叉出去。”
“满意了吗，请回吧？”阴罅不耐烦地看着许人均。他一双杏眼被眯成了狐狸眼。
“广武请慢，我今天来并不是想卖画，而是想和广武谈个合作”许人均原本想借着阴罅预料中愤怒的情绪，再将她引入到合作的话题。
现在许人均觉得，和阴罅打不了花招和弯弯绕绕，再不直接道出目的，估计接下来就要被扔到大街上去了。
越是这种焦灼时分，他忽而想到了在充州过年时看到被一前一后抬着任人宰割的猪，于是加快语速让自己跳出这样的想象。
许人均拿出一个火折子，“广武，可识得此物。”
话止于此，留了足够余韵和空白。威胁人的最好方式，是等对方乱了阵脚，开口自白。如此主动权自然而然地落在自己这边。
“你在试探我？” 阴罅避开了让他最不利的提问。如果阴罅说“你在威胁我？”那便是不打自招。
许人均没有直接回答，神情有些挑逗的意味了，他很想看看阴罅在这种质疑和窘迫前，还能说出什么自圆其说的谎来。
许人均喜欢听人说谎，不是阿谀奉承的话有多让他虚荣心得到满足，而是他喜欢玩弄对方说谎时七上八下的心情。
这种最原始的恐惧感让他有了支配者的胜利感。这世界上无鬼也要捏造出鬼让人恐惧，恐惧是真实的，任何情感都可以杜撰，而恐惧则是出自于本能。
因为想继续活着，所以会恐惧那些威胁不安定的因素，能感到恐惧说明对生活还抱有希望。
只要人还活着，便跳脱不出恐惧。即使坐在最高位也要居安思危，既然恐惧无可避免，所以，能自如地在恐惧的潮汐里掌舵之人，才是许人均欣赏的人。
许人均的袖口并没有拖曳扬起，而是浅浅地矜着，和他人一样，镇定淡淡地悬在那里。一时间，阴罅觉得许人均作为他的对手，不该是这幅低着头的样子，现在处于被动地位的明明是阴罅。
他从这份低头看出隐忍和挑衅，阴罅意识到寒门和世族对立，世族得天独厚有的，也仅仅是这份形式上的低头罢了。许人均毕恭毕敬的神态令阴罅有些恍惚和恐惧。
许人均敏锐地发现阴罅内心破绽流露出的恐惧，他轻蔑地浅浅抬了下嘴角，开始进一步的进攻。
“这画虽笔力不匀，形散神亦散，是十足的赝品。但阴广武觉得，一幅画的真伪是凭什么左右的？”
“一幅画的真伪在它诞生的刹那便已经决定了，不管后人多工巧言令色，有能颠倒黑白之力，真便是真，伪便是伪。
世人对一件事的伪饰，在其目的，粉饰只是手段罢了。事实无法改变，但人心极易受人左右。所谓三人成虎，并没有真正的虎，只是一种左右人心的造势。
其实阴广武你借清谈玄学之饰，伪装自己济世安邦的一个赤子之心，广武与我的志向一致，那我们何不尝携手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诚如他许人均说的那样，阴罅想用“道法自然”的伪装来让家族躲避乱世中的针锋相对。
有时候，与其两方争斗成为刀俎上的鱼肉，成为躲避隐藏的一方确实不错。
但当所有人都发现隐的妙处，那把刀不会就此生锈了。而是，大家都不争，刀落在残酷暴戾人之手中，这才是真正的沦为刀俎。有那把刀的存在，就意味着争夺的游戏必须开始。
他重新审视了许人均一番，他感到不可思议，这样一个人居然能在身份悬殊的压制下，优游自如地拿出自己的条件和目的。
阴罅接过了许人均递来的火折子，许人均挺直背脊，缓缓抬起头来，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