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谢师惊醒，一个猛然起身。
他又梦见了那个夕烧的黄昏，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个黄昏与暮色交际中沉沦。
眼前出现了虚晃重叠的微光。
是梦？
背后阵阵挠心的痛楚让他苏醒。
或许，不是。
谢师四顾游览这是何处何地。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尽管这样还是牵扯到了伤口，疼痛来自于伤口与包扎的布料摩挲。
被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普通人第一反应是警惕和紧张。而谢师则会尽力搜刮环境内所有的线索，帮助他之后的推理判断。
不知怎的，当他检索的视线聚焦到屋内那唯一的人身上时，顿时心安不少。
阴婷幽已睡熟。
短短一夜，发生这么密集的事件，任谁也吃不消。
屋内陈设极简单，仅有桌凳和书架，据谢师的推测，这里应是樊府的某个书斋。
阴婷幽坐在方登上，伏在桌上，将手臂拢成一个小空间，埋着头，看上去睡得很熟。
她手边还倒有零零碎碎的药膏，散落的绷带布条皱得不像样子，看得经历了很急的搓揉。
“是活的……人”
谢师脑中莫名冒出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他在建康时，阿爹给他买的一对小兔，他仔仔细细地观察过，那对活的小兔子，睡熟了，一动不动，一团团白绒绒的。
谢师盯小兔，能从白天看到日落天黑。
阿哥抡着论语在背，说小师这叫“发愤忘食，乐以忘忧。”
“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谢师隐着声，在心中默念着后半句。
只是那时来的不是老，是一瞬席卷，翻天覆地的变化。
睡觉时卸下所有戒备，将一躯□□托付给世间，灵魂则归于梦境华胥。
简单地便将现实与虚幻一分为二。
梦是第二我。
除非绝对信任，人们不会将后背和睡颜交给别人。
阮籍嗜酒，连醉不醒，醉又何尝不是梦的一种变形。
熟睡中的人，谢师没怎么仔细观察过。
该死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谢师蹑手蹑脚地凑近。
阴婷幽随着一上一下地呼吸，身体浅浅地一起一伏。
屋内没生炭火，月光流在婷幽有些微红的脸上，额间细小的绒毛被映得外圈一层幽白，侧着的鼻尖也被寒意点了红。
和小兔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毛茸茸的。
看上去单薄且冷。
好奇心点到为止。
多谢。
今夜找到阴罅，将他带去河西。任务完成了，再也不会，也没必要见到阴婷幽了。
就当提前演练的告别，谢师想为阴婷幽盖上点什么。
但不巧，他一身夜行衣，身无旁物，脱了自己的外套内里便只剩件单衣了。
“吱呀——”
谢师又是一通蹑手蹑脚，合上了门扉。
婷幽身上终究还是挂着谢师的外套。
被火药炸出一个焦黑的洞的那件外套。
谢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时分。
整个樊府内俨然一副历经劫波后的架势，沉睡在点滴荒夜之中，浅水澹澹，苍树悠悠，唯风雪忙不迭地飘着。
谢师要去找樊篱。
阴罅被藏在哪里，阴婷幽又如何会找到谢师，都得去问问樊篱。
画室附近，挑廊伫着的樊篱，似乎失神着流眄着亭下雪景，风舞着他的青绦和佩玉，雪为背景，描摹着清癯俊朗的侧颜。
樊篱明明点着一盏灯火，却没注意到径直跟近的谢师。
他八成是犯困了。
“真叫我好找，你这捉迷藏的本领还真是高超。”
樊篱直起腰身，循声望去。
谢师侧身依在柱子上，一手拨弄着流苏，掀开卷帘。一手将夔龙纹丢向樊篱。
“阴广武。”
阴罅敏捷地伸手接过那面镜子，反光恰映照在他的脸上。
这可不是面照妖镜。
镜中，一张好好的脸，被勾画成了另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