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让一让”
庾昙抱着一堆楠木细檩碎料,摇摇晃晃,一路小跑,像只梭子穿过站满人的游廊。
这几日皆是阴雪霪霪,趁现在风雪已停,继续樊府修葺工程。
阴罅正叮叮咚咚地用棒槌敲着榫卯相接的部分,听到窸窸窣窣的木料之间摩挲声,一回头,面前又出现了岌岌可危的木料小山。
正纳闷地接过来时,小山从后探出一双滚圆的玲珑眼睛,偷瞄着阴罅。
阴罅云里雾里的时候,小昙把木料一股脑塞到了他怀里去了,然后匆匆忙忙又跑掉了。
好重!
“广武,能耐啊。”
说话那人,着着一身被泥灰点染得“斑驳”的缥碧素衣,一手拿着镘子铲着蜃灰涂墙,另一手没好意地暗戳着阴罅的胳膊。
“干嘛”
阴罅嫌弃的拍了拍他戳过的地方。
一手灰,真是的。
“我说,小昙是不是,喜欢你呀。”
谁嘴这么欠?
说这话的是郗晤。
郗在南阳不是大姓,再加上他任性自由的做派,谁都能猜出个大概,他和那位掌权的郗司隶有什么关系。
不过别误会,郗晤不是郗蔚冬的眼线。
“郗晤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
可没人嚼他舌根说他坏话,这话是他对自己中肯的评价。
打小他们几个就一起玩到大。
樊篱工墨画,阴罅工武,婷幽工机关术,郗晤工……
工……
工……
他爹挺厉害的。
郗晤和郗蔚冬虽关系不怎么样。
魏晋风流人物放浪形骸,骨子里还是传承下来汉代儒生孝道的那套繁文缛节。
大是大非上,郗晤还是和他爹一个方向的,其他的细枝末节,郗蔚冬说东,郗晤偏要往西。
这不,前段时间,因为郗晤想效仿竹林七贤,去缙云山以天地为庐,日月为被。
郗晤和郗蔚冬关系又僵了点。
“你难道不知道庾昙和樊篱定了亲,我劝你别开樊篱的玩笑。”
“樊篱好脾气,才不和我计较。”
阴罅白了他一眼,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继续手上叮叮咚咚的活计。
和郗晤一比,阴罅乖巧可爱多了。
“在外征战那么多年,就没遇到个能让广武心动的姑娘?”
“咋们广武可是南阳第一美男子。”
西晋是个看脸的时代。
南阳上一个美男子可是傅粉何郎的何平叔。
郗晤敢说,阴罅比平叔还好看。
“心仪的姑娘没有,风姿特秀的男子倒是遇到不少。”
“郗晤,其实我……”
阴罅把手幽幽地搭在郗晤背后,靠在郗晤耳边吹着气说。
“心悦……”
郗晤感觉自己耳朵被游息绕得酥酥麻麻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阴罅他他他他该不会有,断袖之癖。
“新月,哎对,你说得对,今晚是新月之夜,我还有事,先走了。”
郗晤发誓,他再也不嘴贱了。
“我说你俩,嘴能别贫吗。”
“给我个锤子。”
婷幽踩在四椽明栿上,系着鲜黄的攀膊,葱青的袖口被挽起,从中伸出一筒雪白的胳膊,手摊开,呈索要状。
她一做木工活,就完全变了个人。
好恐怖。
“阴大小姐,息怒息怒,小的这就来了,来了来了。”
郗晤对着上方的婷幽喊道,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谢谢你婷幽,为我守住了清白。
好机会,快逃。
郗晤知道,什么时候惹阴婷幽都可以,就她搭建筑的时候不行。
这丫头,从小就相当将作大匠。
可惜,西晋就算再乱,也没乱到让一个女子做将作大匠。
婷幽生在贾南风叱咤风云的年代,她对这样心狠手辣荒淫无道的妖后并没有憧憬之情。
只是有这样一个女子掌握实权的先例,总给人很多无限的遐想与向往。
“不是这把。”
郗晤登上梯子,爬上明柎月梁,正要离开,下颔处突然刮来一阵冷风,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横着的锤子,拦住他的去向。
郗晤连连双手投降。
刚从阴罅的虎口逃出来,又成了阴婷幽的羔羊。
命里和阴家这对兄妹犯冲。
打也打不过她。
“看!樊篱来了!”
婷幽愣神间,锤子松了下来。
时不我待,郗晤蹬蹬地从梯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