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四轮骈车从长宁街辚辚驶出,带上一应辎重箱笼,迤逦行往京畿郊区的惠山方向。
丞相府的马车排场不常出现,但一出现,京都之人便都认得出来。高门大府的宽大马车,窗口敞阔,却从来紧闭,通体都是幽深玄铁,不贴金箔玉器,也无彩宝雕绘,车壁只凿制方正的钟离家纹,给人以沉练肃穆之感。
行进间,唯有轮辐中间的飞軨银钿熠熠,伴着衡轭上的响铃,有格调甚高的权贵尊荣。
马车厢内,松木环壁,隔绝玄铁的冷硬,器具多以温性木质造得。这时节,陈设布置应夏,娟幔轻薄,茶水与杏果都好生备着。水盅里泡着些薄荷香,钟离未白正倚在书柜一侧,静意深达地看书。
车驾端沉,颠簸只有细微。书一忍了又忍,抱着小公子出行用的紫檀书画箱,手指擦着上面的鎏金暗扣,还是问道:“公子,为何不让府上的骑御护卫跟着?马市闭市,恐怕要到太阳落山,那时再重回长宁街,都已入夜了,还是让护卫跟着,丞相才好放心些。”
他闲翻一页,指尖比书页苍白,淡淡一句:“不必。”
玄色马车已奔出城门,它驶过的地方,不消片刻,一骑飞白玉狮子,奔驰如电,紧跟而来。
铁蹄之下,烟尘莽莽,尉迟媱骑驾这匹健硕白马,一身轻装便服,头戴银白纱笠。疾行间一任云纱随风荡涤,上面银丝白描的尉迟图腾,天目昭昭,在日光下覆笼如华。
她途径着长宁街上的一切惊绝艳羡,尽兴一笑,马靴劲踏马镫,犹自纵马如野。
尉迟家豢养的马匹,天生血性,但既然套着尉迟形制的马嚼和鞍辔,那就是尉迟家的生灵,生生死死,只忠尉迟一门。缰绳被尉迟媱绕在手心,她眼中的方向,便是这奔马的方向。
纵性追出城门,赶上那玄色马车,车厢里的书一也渐渐听见那震慑的马蹄声,便再也不问公子护卫的事了。他抱着书画箱塌下肩膀,苦脸想:是了,任他是怎番的护卫,那也是万万拦不住尉迟小姐的。
要是论到需要护卫的场面,她把枪刃抵在那赵二公子脖子上的图景,书一现在想来,都两腿发软。
勒缰调停,尉迟媱慢下,与丞相府的马车并行,她侧身叩动马车窗扇。书一又不得不控制表情,将窗扇背面的搭扣掀开来,开出一条缝隙,朝那头戴纱笠的贵家女子:“尉迟小姐,是为何事?”
“我的杏呢?”
书一闷闷地想着凭什么就是“她的”杏了,但车窗稍掩,回头还是毕恭毕敬把那篮中的黄杏捧将出来几枚,用新帕子包着,隔空朝尉迟媱递去。
尉迟小姐看看那手,又看看书一小童使劲强撑的笑脸,哈哈一乐,说道:“书一,你们钟离家,如今可是不懂礼数了?我既不是用的竹月,怎轮到你来打发我?”
书一呆愣,虽说这时尉迟小姐讲得完全在理,可她本就不是个苛于仪礼的人,甚而就是肆意轻率,不然又怎会把丞相府的东苑,就当自己家一样,时不时豪夺戏耍,时不时来去如飞?
书一哑然可怕,没想到“懂不懂礼数”这个领域上,还能由她先较真起来。
他是呆呆傻傻的被自家小公子挥去一旁的,钟离未白抱着果篮,坐来这已然大敞的窗边。
外面正是山野绿林,一步一景,车轮声,马蹄声,蝉鸣声,风吹草木声,都拼凑融汇于一体。前面驭马的仆从们,听惯高门的席宴丝竹,起初只觉得呕哑嘲哳。可行进时间长了,林气清荡,渐渐又得夏日山林的野趣,不由进程减慢,享着四下的天真自然。
就着明媚的林间日光,钟离未白低头在窗边细细挑选着杏子,果篮放在腿上,左手和右手各握一颗黄杏,他左右都看看,思量一阵,朝窗外一望:“阿媱,这两颗可好?”
她掀起纱笠来,露出那双姣美的丹凤眼,马车里,是书一为他拂扇。
但炎炎夏日,他出门,是还披着月白罩衣的,如此,脸上却无津腻,饶是如秋夜月华,透着蔓生的凉气。
“生的还是熟的?”
“这个生一点,”钟离未白把两只手先后都递出去,“而这个熟一点。”
车里的书一就提心吊胆,前面驾车的仆从也惊觉,纷纷紧巴巴地往后看,速度更加慢下来,怕小公子坐不稳,从车窗跌出去了。
尉迟媱接下那颗熟的,顺势就托着他胳膊将他送进去一些,书一赶忙就此拽住公子的长袖,一刻也不放开了。
尉迟媱骑在马上吃杏子,却不想这颗黄杏是熟得过了,已经软烂,她便对仍坐窗口,看着她吃杏的钟离未白,提问起来:“钟离,今日午时,你都吃了哪些?”
他看看她手里那才咬一口的杏,心有觉察,眼中便暗下,低头伏在窗边,并不答话。
“书一,你告诉我。”
“呃……”书一从窗口一侧露出鼻尖来,犹豫半晌,说,“公子进了薯蓣粥,半碗,搭一片姜根腌菜,今日倒不曾反胃。”随后他面露苦色,又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