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裴彧带十里去见了一趟外公。
前一天,十里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而后满脸惆怅地躺在衣服堆里望天,喊着这么多衣服,怎么就没有一件能穿的。
裴彧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抓掉上面沾着的猫毛,笑说,不用这么紧张,外公不会介意这些的。
十里从衣服堆里露出张脸,说,真的?
裴彧点头。
几秒钟后,十里弹起来,说,好,现在去逛个街买衣服还来得及。
裴彧:……
次日,穿着逛了3个小时买到的衣服推开外公家门的时候,见到外公的打扮,裴彧低头笑了。
外公竟穿着他曾被博物馆征用展览的戏服。
而十里穿了一身墨绿旗袍站在面前,倒显得一身常装的他画风出奇。
十里一路念叨紧张,真到见面的时候却并不见失态。
外公半生唱戏,半生教戏,面对小辈时总一副不怒自威的板正,裴彧原本担心二人相处尴尬,却没想到完全相反,两人相谈甚欢,甚至到了他话都插不进去的程度。
晚饭前,不知两人悄悄说了句什么,外公支裴彧去买酱油。
看着厨房里满瓶未动的酱油,裴彧动了动唇,还是从善如流下了楼。
楼下曾经有棵几十年的香樟树,小时候裴彧一个人坐在树下玩,有小朋友走过来想和他说话,被另一个小朋友拉开,说他没有爸爸妈妈,肯定是坏小孩。
那时候裴彧已经知道了童言无忌这个词,他拍拍自己的头说没关系,他不是坏小孩,只是个不太幸运的小孩,这不怪他。
春风拂动,树叶婆娑,像是在应和他。
这棵香樟树是在裴彧17岁那年被砍掉的。
因为树根盘枝错节延伸出地面,一楼人家的地板被撬起来了,这家人去投诉,居委会向上申报,隔天放学回家,裴彧就再没见到那棵树了。
也就在那之后不久,他10年未见的妈妈来了。
那天他在学校里面又遇到了不好的事。有从前认识他的同学,用下滥不堪的画话形容他的母亲。那个他出生以后,只见了一次面的女人。
这些话在裴彧的成长过程中他陆陆续续听过很多次,有时候来自童言无忌的小朋友,有时候来自“说者无意”的大人。
裴彧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外公告诉他,如果是有意说出这些话的人,就是想看你听到这些话时歇斯底里的样子。
外公说,裴彧,不要让别人看你的笑话。
但那天是他的妈妈来这个城市签售的日子。
所以他和那人大打了一架。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从他开始识字以来,从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裴敏之以来,他悄悄的,密切的关注所有和裴敏之有关的消息。
翻遍所有她写过的书,看遍所有她参加过的采访。
试图从这些当中找到他对他只言片语的描述。
然而,没有。
她是个自由洒脱的风流作家。她的世界里无法容下他这个拖油瓶。
那天他放学回家,裴敏之站在楼下。
就在那棵被砍掉的香樟树旁。
她一眼认出了他,满眼慈爱的,姑且说是慈爱吧,笑着说,都长得这么高啦。
裴彧只是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经过,像是没有认出她一样。
裴敏之叫住他,裴彧回头,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裴敏之嘴唇动了动,眉头轻轻颤抖,她说小彧,我是妈妈,你还认识我吗?
裴彧声音轻淡,我没有妈妈。
他转身往楼上走。
没有坐电梯。14层的楼梯,一层一层慢吞吞爬了上去。但没有人跟上来。
开门的一瞬间。裴彧的手忽然顿住,然后疯了似的,又从14层跑了下去。
那天路灯坏了一个,楼下空荡荡、黑漆漆的。
那棵香樟树留下的,巨大的树坑旁,掉着几片鲜绿的叶子。
被风卷起,落进坑中。
晚饭后,十里陪外公下起围棋。
连败外公三次后,外公催着裴彧赶紧带十里离开。
走到楼下时,裴彧问十里,外公和你讲了什么。
十里说,这是我和外公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一点也不能透露吗?裴彧问。
是的,一点也不能。十里说。
裴彧在前面走着,她跟在身后。
他的背影,总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戚感。
外公没有用任何悲惨的词汇描述裴彧,他只是平淡地讲述了裴彧和一棵香樟树的故事。
他说,裴彧从小没有朋友,他和一棵香樟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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