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
大江茫茫,犹如泼洒开的长卷墨绿缎子,直铺天际。数不尽的萤光浮于水面,织就满河星辉,一时之间,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水。
此处,是忘川。
“公子,要渡河吗?”摆渡人将船泊于岸边,斗笠下露出了饱经风霜的脸,一双深陷的眼睛投着祥和淡定,诉说岁月的积淀。
束发青衫的俊秀公子遥望苍茫江面,但见碧波浩淼、风微浪稳,放心似的,遂揖了一礼:“有劳船家,南城渡口。”
“好咧,公子站稳了!”船家见人徐徐走近,热枕地招呼一句,便摆动船桨,循水而去。舟行水上,绿缎子的江面上,浮起微微涟漪。
青衣公子静伫舟中,陷入沉思:离去前,她曾在院中设下结界,以护锦觅他们周全,并将解开之法告诉了随缘。随后,便来到了忘川。
“船家,忘川近来可是风平浪静?”
摆渡人摇着船桨道:“忘川近来平静得很。万年来,天魔二界和平共处,忘川也少有战事,老朽才得以在此安然摆渡。”
见对方目光专注,似在细听,船家继续道:“哎,这好日子也不长久了!”
“船家何出此言?”
“老夫守在忘川十万来年,统共就得这万年来的安宁。两界纵然休战,但内战不休,难有宁日。前日,东西两位城主还为争夺地盘大打出手。这不,汴城公主鎏英连夜前去调解了。”
“原来如此。”公子恍然,鎏英公主赶回为的原是这事。魔界之人虽骁勇好战,实力强悍,但并未对地方形成强有力的控制,以致地方各自为政,征战不休。倘若地方管控继续缺乏,鎏英公主纵有再多精力都劝解不来。
“魔界尚武,更以武力强取豪夺为常。野心利益之下,纷争不会停息。且魔界诸王相互倾轧、地方内斗严重,外又受天界制衡,内忧外患,太平日也许不久了。”
船家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赞许:“公子心思玲珑通透,目光长远,非常人能及。”
公子摇摇头,“老人家过奖,不过是看了杂书后的微末之见,倒加重老人家担忧了。”
摆渡人挥挥手:“公子不必介怀,老夫之见与公子略同。不过乘物以游心,逍遥天地间,有一日是一日。日子到了,老夫自然化归天地去咯。”
公子纵目天际,但见漫漫江波,唯有烟绿,而自己乘坐舟中,听帆漾耳,自有一番玄妙,遂道:“超然世外,方能乘物以游心;逍遥驰骋,必先穷通宇宙之理。如是,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摆渡人呵呵一笑,“老夫活了大把岁数,这是第二次听见有人这般论道。”
“第二次?”
摆渡人侧头凝视青衣公子一会,像是把他的容貌气质和谁相比较,“数十万年前,曾经来过一位上神,向老夫讨要一捧水。那上神高贵典雅,风华绝代,眉宇间蕴着凝重,不似公子这般明朗。”
公子听船家将上神与自己作对比,微微一怔,随即笑问:“后来呢?”
摆渡人幽幽一叹:“那位上神曾说过‘俯仰无愧,方能逍遥天地间’,为着自己的道,身归天地去了。”
“嗯?”公子未料到事情竟是这般急剧之下,但将前后串联一块,也就明了了:那上神来此所讨之水,大抵是忘川水。忘川水,忘情忘爱,恐怕那位上神是为了“俯仰无愧”的重任,割舍掉心中的情爱,殉道去了。这般想来,内心不由得生出几分惆怅,几分敬意。
“求仁得仁,那位上神也算不枉此生了。”她本想说“那位上神想必是无憾的”,但若舍弃情爱,又怎么会无憾呢?便没有道出。
“但愿如此,”摆渡人叹息道,“此间仙神陨落,便是永远的寂灭,无形无迹,再也不可寻了。”
船循水路而行三刻,驶过宽阔的江面,跟着绕进几道狭长的暗礁,即将泊在一处沿河而建的木板桩道。南城濒临忘川,依山筑城,城中卧着小村庄,夜幕下,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超然人寰的宁静。
“看到渡口,老夫想起了一事,”摆渡人露出和蔼笑容,“上次你和那位小公子走后,另一位公子翩然而至,追赶不上,只道‘知其安好便已足矣’。老夫见他乃是位竹露风清的君子,关爱朋友之心令人动容,便多言了一句‘凡间’方向,不知后来怎样了?”
“知其安好便已足矣”,离忧低声吟咏,平静的心湖泛起热流,言语如此淡泊宁静而又深情绵邈的,怕也只有那人了。
昨夜他们还在亭中叙话,他拒了她的水灵珠,猜出了锦觅的身份,并且愿与她一道守护珍视之人,意笃情深。惜铁石心肠如她,终究化不开。
“那公子正是在下朋友,多谢老人家告知。”清雅面容抿起淡淡笑意,“但往后莫要再与他人道出在下去向了,不然往后可不敢再坐您的船了。”登岸后,素手一扬,变出一个青瓷酒葫芦,推至摆渡人身旁的船舷中。
“自家酿的竹叶青,尚可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