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个头上长角的怪物。走,快走,快滚!”
水泽之下,几个红衣孩子正围着一个小男孩,扒他上衣,暴露他胸口鳞片,更有甚者,直向他额两侧的龙角拔去。龙角与身体相连,此举无疑活生生地扯他血肉,他疼痛难忍,终于爆出白色气焰,将众人震飞开去。水泽之上隆隆作响,似卷起千尺浪。他亦在这倾力一发后,陷入昏暗之中。
醒来时,目之所见是璇玑宫的正殿,光线略显暗淡,而自己正于桌前以手支额,看来是校场视察回来后翻阅书册,不经意间打了个盹,作了场梦。
梦吗?可被欺凌的场景那样真实,仿佛就是他的过去。在他忍无可忍使出潮涌术后发生了何事?隐约觉得,这事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他闭眼努力回想,却如同受了禁锢般,再忆不起一星半点。
邝露自殿门走近,看到的便是殿下闭目皱眉苦思的模样,将茶托摆下,轻声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润玉轻微摇头,再抬眼时,已复往日的平静。
邝露见状不由叹息,殿下总是将心事藏起,任谁也难以猜得他真正的想法。喜怒形于色的,除了上回落星潭前斥她酒后失言那回,就数前些日子了。偶从书卷抬眼,他会问上一句,“宫中可有人前来?”知道“没有”或那人非他所期时,他会微微叹息,静望远处,随即敛下眉目,继续翻阅卷册,那一丝等待和失落仿佛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
“殿下,请用茶。”邝露将茶递向他,殿下白日需到校场视察,夜间挂星布夜,此茶补气安神,定能拂去不少疲倦和焦郁。
润玉接过茶,啜饮片刻后放下,问道:“邝露,你可还记得儿时的事?”
邝露愣了一愣,片刻后笑道:“自然是记得的。那时淘气,总惹得爹爹不快,偏他不舍得责怪我,也只好由着我了。”
说这话时,她眉目舒展,显然带着对过去的美好追忆。润玉看着她这般模样,却是静坐不语。人皆有儿时记忆,偏他对天界之前的事毫无印象。自他记事以来,便在母神膝下,早年母神还能待他宽和,后来有了旭凤,担心他与旭凤相争,便日渐疏远了。而今,旭凤下凡历劫,他代管五方天将,母神怕是更忌惮他了吧?思及此,他不由涩笑,转瞬又风烟散去,面上无波无痕。
“殿下......”邝露迟疑一下,这几日的见闻不知当说不当说。
润玉抬头看她一眼,语气平和:“有什么不妨直说。”
邝露点点头,道:“姻缘府上多有仙家走动,其府上又有一观尘镜,可窥尘世中事。火神与锦觅仙子的转世皆已成人,如今邂逅相遇,月下仙人又牵了红线,怕是免不了一场情缘。仙家们都在观望,明面上虽不表态,私下却是议论纷纷。说待火神历劫归来,殿下您不仅要将五方天将的兵权归还,恐怕未婚妻也要拱手相让。还有的,说锦觅仙子狐媚,与殿下有婚约,又与火神纠缠不清。话语之难听,实在令人气愤。”
闻言,润玉眉间微沉,沉默一阵方道:“兵权本不属于我,归还也是自然。锦觅仙子性情纯善,旭凤追随而去也不是没有理由,只是锦觅仙子与我有婚约在先,旭凤此举不顾婚约盟誓,也有损锦觅仙子的清誉,到底不妥。若能在婚约解除后再开诚布公,未必不成一桩佳话。”
邝露吃了一惊:“若是火神喜欢,殿下便要成人之美?邝露以为,殿下对锦觅仙子是有好感的,不然不会在天后寿宴替她受罚,而后又几番造访水神的洛湘府,挽留这门婚事。如今,火神殿下不顾您的颜面,恣意妄为,你还将妻子让出来,成全他的私欲,那也太......”邝露替他不值。
润玉眉宇间覆上一抹深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与水神之女的婚约,早在四千年前就已定下。那时我并不知道水神之女的存在,也仅是遵循本心守着这门婚约。而后水神之女出现,也只将她看作友人,彼此并无男女间的情愫。若能解除婚约,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只是,这桩婚事乃是天界与水族的联姻,兹事甚大,父帝断不会轻易同意,只能从长计议。旭凤那头,我不怪他追求所爱,只是他未能顾忌我的感受,不免感伤。若说私欲,我心底又何尝没有?”他眉眼俱柔,心思飘到了很远很远。
“殿下的私欲?”
“嗯。”他应答轻轻的,简简单单,仿佛所有人情冷暖、孤寂凄清之下,他所期盼的也只是质朴宁静的生活。而偌大的尘世间,恰有一人能满足他的愿望。邝露不由得艳羡起那个人来。
“可是,她并不愿意。”
邝露一怔。
润玉已起身离座,挥动袖袍,向前阔步而去,更不回头。行步间自有一份潇洒从容的气度,缓缓散发开去。“来日方长,总有转变之机。夜色将近,是时候布星挂夜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