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的夜晚总是格外喧嚣,从黑市钻出来的亡命徒在靠近地面的街道上狂奔,狭窄的通道两侧鸟笼般的窗洞中露出一双双眼睛,盯着霓虹灯下人头攒动的虚影,淹没在地下工厂冒出的浓烟中。
偶尔在促狭天空中出现的掠行艇朝着喧闹的位置投下警示的灯光,广播中不断传出的机械女声在密集楼栋的反复折射下模糊不清。
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凌晨。靠近地面的街区终年不见天日,即便太阳升起,也只能从深邃的天井中看到散射而下的微弱光束。
在这里,白日降临的标志是地下工厂换班的铃声,随着令人心脏紧缩的高频声波,狭窄的市集中响起领班用蹩脚星际通用语发出的咒骂,最后一波骚动也平息了。
清晨,这是下城区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安娜出了家门,穿过九龙街区由岌岌可危的高耸楼宇织成的密网,在顶层平台搭上了横穿下城区中心的电磁悬浮车。
她所居住的街区,是整个盖亚城、整个旧地,甚至整个世界网人口最密集的地方。然而,在这个由天时规定的日出而作的时刻,电磁车上的乘客却寥寥无几。
安娜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近乎透明的幕墙看向飞速在她脚下后退的重重建筑。
自旧地被领主殖民至今已过了一百四十年,而旧地居民在世界网中的地位至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领主雇佣这座蓝色行星的居民为他们的纤维塑料种植园和地下工厂工作,提供不足以维持温饱的报酬并拒绝给他们的生命提供保障。没有世界网公民身份的旧地居民不能踏入任何领主的公共设施,更不可能离开下城区。
安娜看向在顶层平台晾晒衣服的妇女和在两栋楼的阳台间来回跳跃的孩童。出生于地球的他们一生都不会在领主的数据网中留下任何财产记录,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幻影,注定呼吸着地下工厂排出的废气,在庞大机械狭小的操作间里或是流水线上度过一生。
电磁车穿越如巨人一般划定街区边界的岗哨,从上层中央花园边缘漏出的阳光直直打在了安娜面庞上,她拧起眉头,侧过了脸。
现如今,很难和在盖亚城边缘,生活在地面上的孩子解释什么是太阳。而对安娜来说,日光的变化则代表着她又度过了枯燥的一天。早上,她在苍白阳光的注目下进入中央区,而傍晚,当她从西走廊看到一轮浑圆的红色球体开始下落,那意味着属于她的自由时间开启。
电磁车停靠在中央区入口站,安娜从口袋里掏出寰宇卡,在车门后的闸机处刷了一下,混入稀稀朗朗的人流走向了中央塔。
安娜在旧地沦为殖民地的一百多年后生于这座行将就木的蓝色星球,在盖亚城一年无以计数的孤儿中,她如蒙天恩被一位决定移居旧地的领主公民收养。按安玲的说法,那得益于安娜与她相似的东方面孔。
在从领主所辖的文理学院毕业后,安娜谋到了一份中央区私人雇主提供的工作,这让已成年的她得以暂且保留公民身份。
她循着通向中央塔上层的扶梯一路向上,来到环形走廊上较为隐秘的一处入口,又踏上几级台阶,一道加密过的光栅门才显露在她面前。
入口一侧是“银河侦探社”的招牌,沉稳的印刷体通用文字上闪着极具旧地特色的霓虹光斑。住宅电脑立刻识别出了安娜的身份,对射光栅在她眼前黯淡下去,为她开启了通道。
随着安娜进入的步伐,住宅电脑操纵灯光系统在室内点亮柔和的光线,玻璃幕墙外的遮光帘徐徐打开,明媚的阳光洒入室内,映出室外平台上与上层花园连通的盎然绿意。
前任侦探德卡将办公地点选在这里是个绝妙的主意。作为一家侦探社,这里既不引人注意,又不至于因藏匿过深而失去客源。位于上城区和下城区的交界处,这里秘密地享有全盖亚城最开阔的视野和最畅通的信息流。
而尤里森接手侦探社后,更是花了大价钱开拓出一块空中花园,将圣徒领域脆弱的珍稀藤蔓移植到了生态屏障早已被破坏的旧地。乍看之下,这里竟像中央花园蔓延到下层的一处别院,让从上城屈尊至此的贵妇人并不觉身陷泥泞的下城区,好对着窗外的人造生态系统一掷千金。
安娜照例先来到窗边确认了一番植物的长势。这座昂贵的空中花园被一道无形的生物屏障笼罩,外界的气候受盖亚城人工天气系统的控制,靠近地面的下城区终年阴暗潮湿,而屏障内却是一派春暖花开的景象。
室外平台的环境设定来源于一百四十年前地中海北岸的数据,此时盛开的小苍兰和球根鸢尾摩肩接踵,蓝白相间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安娜不知道旧地的欧洲是否有过这种景象,但她知道远古的海岸此刻正燃起熊熊烈火,滚滚黄烟包围着盖亚外层的人工屏障,那是一百四十年前领主对这颗行星使用忒弥斯之剑的余烬。
她让家用电脑落下遮阳挡板,到厨房去加热咖啡和面包圈。趁等待的工夫,她用两块巧克力曲奇解决了自己的早饭。这是他们的长期客户科洛夫女士前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