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鼻尖充斥着灯油、线香和灰尘的味道。身体被蜷缩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他试着伸展了下手脚,发现可供自己活动的范围并不大。这是被抓住了?
冯紫英摸索着试图站起来,没想到“哐”一声撞到了脑袋。这一下,撞得重伤在身的他头晕眼花。也幸得这一撞,冯紫英发现脚下有一丝儿缝隙,微微摇曳的光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沿着那道缝隙向外伸手,摸了一手灯油和灰尘。冯紫英一声轻笑,他大概知道自己是在哪了。随即忍着疼痛,用力往上一顶,侧身从灵宝天尊的神像中爬了出来。
那丫头的脑瓜子是真的好使,谁能想到重伤逃窜的“歹人”会藏在三清像中呢!之前没看错她,心眼多,胆子大!几年未见,更有主意了……
这次也是自己托大,得到一丝线索就单枪匹马地追过来,险些吃了大亏!好在不算无功而返,也不白落这一身伤。
作为正经勋贵出身的公子哥,冯紫英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顺顺利利长到这么大,人生唯一的烦恼就是家族的重担。
父亲冯唐,是勋贵中少有的,目前还掌着实权的人物。冯紫英从小得他悉心教导,在小辈中也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两年前在大运河上遇到迎春她们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单独办差,奉命往苏杭一带协查漕运动乱。凭着胆大心细和身份的优势,冯紫英挖出了好些秘辛。甚至连林家的阴私都略知一二!
冯家现在隐隐有成为勋贵领头人的趋势,早几十年,四王八公赫赫扬扬的时候,冯家不过是中流人家,不显山不露水。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冯家一连几代人都能励精图治,比之那些生出酒囊饭袋、不肖子孙的人家,真真是祖坟冒青烟!
因为差使办得好,也没人敢和他抢功,冯紫英在皇帝面前大大地露了脸。后来又办了几件漂亮事,顺利进入羽林卫。
这羽林卫和贾蓉那买来的龙禁尉是天差地北,后者不当差,不领俸,不过是个名头。
羽林卫可是实打实的御前近卫,皇帝亲兵。冯紫英为人豪爽大气,很会来事儿,很快和御前的人打成了一片。慢慢地参与进核心事务,奉命秘密调查起白莲教的事来。
当今登基之前,太上皇曾大肆追绞过白莲教余孽。安分了这么些年,这些日子突然又活泛起来,从运河上船工闹事到土地兼并引发的私斗,通通有他们的影子。
冯紫英按图索骥,追查有关事项。近日突然的到线报,说是一处硝石矿上闹出了人命。据报,采矿劳工私自倒卖硝矿,事发后畏罪自戕。他的家人不愿意接受事实,纠集了一伙人到矿上大砸大闹,冲突间劳工的家人被失手打死了。
这事本不该冯紫英管,要查也是当地长官和刑部的事。可是三月春猎在即,皇帝出行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一提起硝石两个字,冯紫英就敏锐地觉得不同寻常。
为避免同僚觉得他小题大做,这件事冯紫英一直私下追查,若是虚惊一场,自然神不知鬼不觉。若是真有点什么不妥,刚好自己的位子也该往上升一升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冯紫英着意调查了那劳工家人的情况。他家确实需要钱财,因为劳工王大郎的老母正躺在病榻上等着人参续命。可人参哪里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物件。
偏那王大郎是个孝子,死活不肯放弃,日日在矿上早出晚归,连他半大的儿子也跟着同村的长辈到码头上搬货去了。这次闹事被打死的,就是王大郎的儿子。
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为了救老母亲的王大郎舍不得儿子小小年纪在码头上搬搬抗抗,于是动了歪脑筋私卖硝矿,王大家中也确实搜出了相当数目的银子,满满一箱子,一锭不少。
可正是这一分不少的银子让冯紫英看出了端倪,按供述上的陈词,王大郎早在一月前就得到了赃银,偏一直到他自戕,那赃银都一分未动。而王大郎的老母还在病榻上哀哀等药。
这岂不是违背常理,王大郎为了老母连死都不怕,如何得到了银钱还不及时治疗?抱着这个怀疑,冯紫英让人去查了那箱赃银的来历,经手的人也谨慎,一箱银子,竟出自七八个不同的钱庄。
按理来说线索应该断在这了,巧就巧在,换钱的人约莫没有自己掏钱的习惯。寻常百姓买卖都是用的铜钱,一般不用金银直接交易。那人为了避人耳目,偏偏选了各大银庄最偏的分号换银子,银子底端清清楚楚地烙着印迹!
大银号里承兑银子的人多,掌柜的可能记不住,可是小银庄里不一样啊!果然几家银庄一问,确实都有那么一笔不同寻常的兑换记录。废了好一番功夫,这根源——指向了宁国府。
有人用足银兑换了市面上流通的素银,这就很不寻常。更可笑的是,这足银底部的印记都没抹去,明明白白地印着宁国府的记号。
银庄掌柜一开始还以为是大户人家奴仆偷盗主家财物,来换成素银销赃,这也不是稀罕事,就爽快地给换了。如今正方便了冯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