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余蓉的践行宴,再逾一日便随胡不归出行。此行说起来事情很大,自万春淼登舟却只有胡不归、司苗灵官娈尾易淼——前去整理栽种花苗、谷类,我、玉阮,并易淼一个小厮,除却舟子再无他人,我因问要修多少房舍?这几个人能否做完?易淼道:“邂逅好细心,确是做得使者。我等虽习得灵术,却也不过各擅一门,又不是神仙怎能做得如此多事?尊主早发下旗令,司建灵官已带着工匠去往数青壑,只候我等了。”
如此一路无话,从万春淼向另一个方向行了半日,水面渐深渐窄,是一条小江,名唤流花江;再行至水道幽深细流处,方弃舟登岸,便是数青壑了。
登岸处有一残碑,上写着:青港。彼时天色将晚,像是刚下过雨一般,地面虽已干了却微微有些寒气。不远处一道大石桥,横跨河上,桥两侧皆是树荫浓密,却几乎不见花朵,一片绿的发黑,看上去虽不至颓丧,却有些寂寞。
胡不归神色凛然,望着那桥道:“天可怜见,我玄狐门流离千载,终归故土。”单膝下跪划臂大拜,众人也随他行礼,过后手抚那残碑片时,又转头向众人道:“诸位,请随我来。”又是满面洒脱,我心中一颤,原来胡不归时时满不在乎的神色之下,也掩藏着沧桑心情?
众人行至桥上,胡不归不断留意桥边草木,走得甚慢,玉阮道:“先生,这桥可有名字?”胡不归道:“玉阮好问,这桥名字说来奇巧,因四周苍翠,这桥青石上也结了不少苔藓,颜色墨绿,远看如泼墨山水画上的桥一般,因而叫做‘墨桥’。后来时间久远,渐渐被误写成有无之‘莫’,叫‘莫桥’了,明明有桥,却又叫‘莫桥’,真是奇事一桩。”我等也啧啧称奇。
过了桥,又行了片刻,便是一片房舍。皆是青石长条砌成,配着青瓦飞檐,虽高耸巍峨却不显粗笨,倒是一派灵秀,只是年代已久,远远望得见有些地方已经倾塌,眼前这些未塌的也颜色斑驳陈旧,更有许多地方撑着大木杆,应该是防备倒塌的缘故。
早有人迎了上来,引我等进屋安置,道司建灵官已带大家打扫归置,虽差一点却能住了。舟车劳顿,且胡不归显然兴致不高,大家吃点东西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了。
也不知是怎的,明明倦极偏睡得不深,牵牵连连做了一整夜梦又醒了数次。如此一来次日就醒得晚了,待我起身开门去寻胡不归等,却只见玉阮留下的字条,道众人先进山去踏看地方,侍者已经备好早饭,吃过欲去寻他们也可,自行游玩一番也可。我见如此,便高唤了几声,昨夜接我们的一个绿衣僮儿过来道:“信使起来了?饭已经备好,这边请用吧。”因我来处特殊,若人人都知道总有不便,余蓉便命不再张扬我的佳客身份,只让我充当她身边的信使,随时把修建情况写信报与她,也算是为我谋了个职位。
我便跟那僮儿进了一宽大房间,里面整齐摆着十余张长桌,铺着簇新的鹅黄粗布,每一桌周围环绕着数十个石面木头凳子,墙面上、顶棚上都是新刷过的雪白一片,屋子里虽是简陋却甚是整洁。
我正四处打量,一个俏丽小丫头捧着个食盘走进来,道:“信使饿了吧?玉阮姐姐临走时叮嘱了,我把粥温在火上一直等着呢。”
说着便放在离我最近的位置,我走过去道了谢拉开凳子坐下,看那粥是青米粥,里面加了些切得细碎的蔬菜丁儿,碧莹莹清爽爽,很适宜晨间吃;四小碟配菜,一样茉莉腐乳,以前倒是吃过玫瑰腐乳,这茉莉腐乳却是来了离墟才见过,腐乳浓厚的味道里因茉莉花蕾而平添清新,甚是爽口;一样前次吃过的陈醋鹅掌;一样用炒芝麻磨酱拌的雪掌菜(口感有些像冰草,只形似人手掌,上面满满一层白霜);一样调了鱼松煎的酥脆鸽子蛋。
配着草木灰釉碗碟,五颜六色摆了一托盘,每样只些许,我吃了个饱足却未浪费,很是满意,便夸那小丫头机灵,她却道都是玉阮让如此安排,我也渐渐习惯不再过于客套,又赞了两声便问她如何去寻胡不归等,她说了几句我度其意思是要借助飞术才能看到好景致,便想:“罢了,也不好劳动他们回来接我,还是四处走走吧。”就令那丫头自便,我且走走。
昨夜到时已晚,适才也未留心,出得门来只觉呼吸间尽是一种浓郁的清新之感,如同深浸在刚从森林吐出的鲜氧构成的海洋之中,舒坦得脏腑都被洗过一般。抬眼只见周边都是一片苍翠,层层叠叠都是大树,不远处又是一片奇峰矗立,那些山峰或单个、或数个,由地面直立而上,山上树木葱茏,或有奇松翠柏、或有野花藤蔓,打不似寻常山峰,倒像一大盘石头盆景,我不禁咋舌:“真真鬼斧神工,居然有这样的山峰。”我且看且行,行不多时便进了山林之中,起初只不住看四周景致倒未留心,渐渐地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感觉,不禁心头打鼓:一片黑松林。
这林间小道越走越熟悉,似乎走过,第一次见到胡不归容颜不就是在仙女海旁边的黑松林里?我顿时紧张得口干舌燥、喉头发紧,满脑子都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这就走出去了?这就要回去那个鬼地方?就要见不到胡不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