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十三年,冬。
农历十一月二十五,忌开市。
空气湿冷,冬日高悬。
都城的冬日并不冷寂,即使前一夜还下了整晚的雪,百姓依然过着棉衣走街串巷,毕竟再贪的官也不敢叫人死在天子脚下。更不用说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赵玉鞍年少有为,自他上任,都城的破案率下降了近两成,人人都道他是判官转世,一支笔能断真假善恶。
这五年里苏霓南下从未回到都城,赵玉鞍偶尔能受到她的信,信中却也不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只是借信向他报平安罢了。赵玉鞍知道苏霓不愿见自己,便也没有去寻找,只是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到大理寺的工作上去,一头扎进遮天蔽日的大理寺案卷库。也是暗自和苏霓赌气,不是躲着不见吗,那他就让自己的名声传得更远,让苏霓无论在哪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知道他一直记着对苏霓的承诺,知道他破案时又得罪了哪族的子弟,知道他被凶徒重伤,知道如今都城有多少女子要嫁给他。赵玉鞍知道自己这么想这么做幼稚极了,他就是不愿承认自己真的被苏霓抛下。
“少卿大人!芸芸商会的人来报案,贡品失窃,凶徒逃走时杀害了看守库房的守卫!”
“我记得他们不是今日开业?”
“是啊早些时候炮仗放的站大理寺门口都能听着,好像只遣了一管事来报案,商会那里仍热闹着。”
赵玉鞍皱眉,人多本就难以查案,现在出了事还不清场,这主人家当是个难缠的。他过去遇到过不少这样麻烦的事主,尽管芸芸商会是个新兴的商会,也不能轻看,据闻陛下有意召之为皇商,此次又是御贡之物失窃,陛下一定会关注。
不过这些暂且与他没什么关系,需要大理寺少卿的案子还有很多,这件姑且算不上。
皇帝对此案的上心程度出乎他的预料,不光指派了大理寺少卿,还让刑部一起协办,特地给赵玉鞍安排了一个他的熟人,便是已经晋升刑部侍郎的双玉。
双玉刚开始还致力于在都城的政治圈子里插科打诨,享受那种尔虞我诈,让别人家破人亡的趣味,但是时间一久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回事,最近几年开始游手好闲,官位也就维持在这么一个又能躲懒又好甩锅的位置上。
这也不是赵玉鞍和双玉第一次一同办案了,双玉熟练地蹭上赵玉鞍的马车,瘫在榻上。
还不等赵玉鞍说他,就抢先抱怨起来:“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早知道当年就留在边关继续打外族玩去。”
赵玉鞍挤开他自己往后靠着,也长舒一口气:“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边疆安宁,近来他们都很安分。”
双玉怪异地哼了一声:“我要是成心想去,他们就不会安分了。”
赵玉鞍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踹了他一脚:“那个芸芸商会怎么回事?”
双玉:“未来的皇商呗,能怎么回事。”
“陛下还未下旨。”
“早晚的事,只不过还没谈拢利益分成罢了。”双玉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听说芸芸商会的东家和管事的都是女子,传闻那女子五大三粗、青面獠牙,家中豢养了百十个面首。真想见上一见,是不是真的如此。”
赵玉鞍不屑:“多半是竞争者的诋毁之言,这你也信。”
双玉:“谁叫我无聊呢,要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可就有意思了。”
芸芸商会不愧是竞争上皇商的商会,在都城直接盘下了一大块地方,将南边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都带了进来。
一般商会若要来都城扬名,都会选择自己家最出名的产业,在都城开店。而芸芸商会截然不同,它的地盘同时经营着多家店铺,酒楼、茶馆、布行、成衣铺、首饰铺……已然形成了自己的一片贸易区。赵玉鞍不知道,但任何一个现代人在这,应该都不会陌生这种模式,这不就是每个城市的CBD嘛。
难怪双玉方才那样肯定,芸芸商会将会成为皇商,在都城做这样的买卖,没有皇帝的首肯,是做不成这样的事的。
芸芸商会的引路人是个女子,看来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双玉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很快就将自己和对方拉近了几分距离:“你们东家了不得,能想出这样的点子,可真是个妙人。”
引路人对此只是微笑,绝口不提有关于东家的信息,可见芸芸商会御下的本事。很顺利他们就见到了传闻中青面獠牙,家中豢养了百十个面首的东家,她没有什么奇特的,就是一个面容普通,精明干练的女子,和宫里的嬷嬷一般指挥着手下忙活,却不像嬷嬷一样端着。
她的手可以伸进染色的水中搅动,也可以把算盘拨的啪啪响,像极了无数掌柜、商人,却不像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这种感觉让前来的官员熟悉又陌生。
女人看到来人,放下收起账本向他们走来,稍一颔首:“我是芸芸商会的东家,叫我芸娘就行。现场已经圈起来了,出事后再无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