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潘玉睁开眼,随那声脱口而出的“师兄”没入空荡荡的房间,四周却如小石沉深潭毫无回应,她才骤然意识到一丝潜移默化的改变。
原来这么多日,早已习惯每次一睁眼便能看见师兄。
习惯他在身边的安心感。
压下心底细微寂然,潘玉想,自父亲去世后,自己貌似太依赖师兄了。
身体尚有烈毒,手脚依旧无力,她翻身下床,走到桌案旁想倒一杯茶水喝。
谁知手指刚触到壶壁,却是难得的冰凉。
潘玉一瞬愣怔,嘴唇的干涩仿佛有一部分转移进眼眶,她缓缓收回手。
师兄在的时候,房间里的茶水永远是温热的,厨房总是备好她最喜欢的点心。师兄总是默默安排好一切,却从不提起,但潘玉心底是清楚的。
恍惚中,潘玉想起那日晚师兄对自己情意的流露。
说不动摇是假话。
她自诩性格大大方方,对什么事都是直言不讳,却在那日面对师兄的话语踌躇犹豫。
李玉良,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也一直把对方当做很好的朋友。
师兄,则是这段时间心中的精神支撑,潘玉知道,没了师兄她定是撑不下去的。
所以她最后逃避了。
说实话,对爱情这个东西了解太少,那些朦胧的感情像化成水的饴糖,拉成细丝缠在心脏,又粘又腻还理不净。
自己真是糟糕,潘玉想。
可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将死之人,又何必再纠结这些?何必思索如何支撑下去?
不能连累他们。
尤其是师兄,他有不输同辈任何一人的功夫,他有大好前程。
潘玉心底似下了某些决定。
推开门,却在潘府到处找不到师兄的影子。
不禁有些担心,唤来管家询问,“你知道我师兄什么时候出去的吗?”
老管家微一思索,便道,“貌似今日天未亮便出门了。”
潘玉点点头,刚有一丝“师兄为什么一大早出府”想法的苗头,便蓦地停滞下来。
摇摇头强制自己甩开脑袋里那些东西,师兄是自由的,自己不该想那些。
转念,潘玉想起李玉良那日夜晚告述自己他在城郊的住处。
倏而有阵微凉的风扫过,奇怪地轻易携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让人无端平静。
她站在房檐下,垂眸看庭院一隅花草生机盎然,泠泠流水绕假山,依旧是从小看到大熟悉的模样。
抬眸,天色不算好,厚白的云压满天空,似是一个适合告别的日子。
她想了想,准备前去找李玉良。
行于路中,潘玉知马上就要到毒发的日子。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她只是恨,还未能给父亲报仇雪恨,未能让狄仁杰付出代价。但想到马上能去陪父亲他老人家,又释然许多。
下山后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场荒谬的梦境。
像所有惧怕的事都避无可避地扑上来。
几乎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荒唐又可怕。
她有点累。
潘玉没来由地回忆起没下山时,无忧无虑快乐自由的日子。
没来由地想到师兄。
想起自己天山房间床柜里最深处藏的那几瓶最好最珍贵的金疮药还没在师兄下次生辰时偷偷塞给他。
想起曾大放厥词,对师兄说要陪他一辈子。
想起很多,再也做不到的事。
直至脸颊觉一抹温凉之意,潘玉才发现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