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分兵,一直也是苏慕容考虑的一个问题。
如今他们深入钦州,虽自带粮草,却无接应后援,一旦分兵,被钦州匪盗分而食之,却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要分兵……
寇阳山内能容纳如此多民众,必然少不得匪寇看管,不然早有矿工自寇阳山里逃了出来,相邻州县百姓不会持续性地前来钦州做工。
以金钱为饵,引得人心蠢动,固然有人心生怀疑,却也因着那大多数人小半辈子才能挣来的工钱而装聋作哑。
民不举,官不究,大意如此。
况且便当真是告在官府,朱东光身为一州太守,亦能将此事压下。
长此以往,寇阳山内的匪也好,民也好,积年累月之下,都不是个小数目。
而除了寇阳山之外,钦州还有四散开的匪盗养着鹰雕,躲在暗处盯着他们这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学生只留一百暗影卫,而后剩余之人,皆前往寇阳山剿匪,”苏慕容轻声道,“剩下的人,与学生在此重建州城。”
方正清翻着账册的手一顿,而后看向她:“说说你的打算?”
“学生意欲以战养战,化百姓为民兵,”苏慕容道,“斗米恩,石米仇,不劳而食的头不能开,我等带入钦州的粮食有限,若只为供养百姓之用……怕是到了最后,这些人便当真要朝廷供养着了。”
“况且……他们心中有仇,胸中有恨。”苏慕容唇角扯了扯,她与那些落邑救上来的百姓接触不多。
大人好说,孩童面上那隐约的恨意与敌意,苏慕容虽未曾接近,却也看的一清二楚,
地下两年的时日,如同老鼠一般见不得光地苟活着,而自己的父母兄弟等至亲却消失在那场屠杀与掳掠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在大难过后,本就容易偏激,种种情绪,在幽暗的地下,只会如同被遗忘的醪糟一般,愈是发酵,愈是……
他们会恨盗匪,会恨自己,乃至于会恨将他们自地狱中拉出来的人。
丝丝缕缕的情绪,犹如蛛丝一般缠绕在这些人得到心底,平时不显,甚至于这些人看上去战战兢兢,唯他人是从。
可有朝一日,时机到了,这些积累了两年的孽力终会反噬,吞噬他们自己乃至于他人。
因为他们自心底觉得,是朝廷无用,是朝廷来晚了,是朝廷将他们遗忘了太久……
而今是他们初回地上,他们需要粮食,需要有人来保护,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开始,所以他们不得不依从,可若是忽视这么个苗头,任由其发展下去,终将会养虎为患,反噬自身。
而苏慕容,则是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及时扼住他们走偏了的心思。
“与其使他们日后持刀相向,不如一开始,将靶子放在对的地方,”苏慕容停了一停,“我等兵众不足两千,何不原地征兵,充裕兵力——况且说一句凉薄话,又不是我等杀了他们至亲,冤有头债有主,与我等何干?”
“朝廷对他们有所帮扶是应当,却不能使我等外乡人将他们事事都安排妥当了。”
帐中一时的静寂过后,方正清抚掌大笑:“苏四,你的心,偏了。”
苏慕容一愕。
方正清道:“永旭十七年,良昭烈候率军十万与大乾官兵战于汾水,高祖以疲军之术扰之,鬼神之术恐吓之。七日,昭烈候大军夜间营啸,甲士执器而舞,疲命厮杀,自相交战而亡者约有三万余众,伤者不计其数。遂被高祖率兵围困擒获。”
“此一役,曰汾水之役,”方正清笑叹一声,“后大将军相问,高祖曰:心中忧惧,神思难属,惶惶不安,军心难定,是以此战攻心而非戮力焉。”
“你可懂我的意思?”方正清眼褶微深,面带笑意,看向他这位新收的学生。
苏慕容呼吸一窒,而后勉强颔首。
“百姓羸弱,却也见识不多,对朝廷有所迁怒……也确实是朝廷失察,是我等晚来一步,”方正清道,“是以他们有所怨愤,我们顺着他们将这怨愤宣泄出来,适当引导,用对地方便是——你的心,却不能偏。”
“你若与他们计较,你这一辈子,便当真计较不过来了——须知爱兵如子,亦要爱民如子,”方正清指点道,“我且问你,他们为良民否?”
苏慕容一怔,而后垂首:“虽有异心,却仍为良民,无叛乱之举。”
“然,他们为顺民否?”
苏慕容沉默了一会儿:“虽唯命是从,但心不顺。”
“好,那他们可为乱民否?”
“无。”
“可是叛民?”
“非。”
方正清便笑了:“当初我杀马三娘之时,你以‘何为黎民’质问与我,如今我便回了你这一问——这,便是黎民。”
“民生百态,岂能样样相同,正是市井小民过于短视,